人群乱哄哄,渠芙遥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想看看这个翩翩少年郎如何验尸断案。
柳归单手指着光洁的下巴,表情深邃冷淡,他随意抬眼道:“扶摇,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渠芙遥皱起眉来,冷漠如她,清明的脸色竟有些犹豫,有些不忍:“她应该刚生完孩子便去了。”
赵老板大惊:“你,你怎么知道?”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只有府上人知晓,他一个年轻公子,怎么会知道如此私密之事?
柳归素来深沉阴蜇的心泛起一抹好奇的涟漪,不是对那具奇怪诡异的女尸,而是那个明亮犀利,冷静卓绝的验尸人。她同他一样,没有少年人的浮躁之气,反而是出人意料的理智冷静,而她比起他来,又多了一份明丽,不自觉吸引人的瞩目。
柳归高深莫测的目光让她很不耐,她指着女尸下/体黑色不明物道:“这是应该就是胎盘,已经腐烂凝固了,尊夫人身体孱弱,生孩子必定很危险,所以,尊夫人刚生完孩子,胎盘还未处理,就已失去呼吸。”
赵老板冷汗涔涔,擦汗的手颤抖不止,“你不是说娘子是是饿死,闷死,吓死的吗?”
渠芙遥古雅精致黑袍裹身,此时全身笼罩着一股动人心魄的瑰丽色彩,她锐利似箭的光芒直直剜向赵老板的双眼,不带感情的重复道:“娘子?”
赵老板与美娇娘被她隐隐发怒的语调吓得腿软,明明是个比他们都年轻的少年,怎么就如此渗人呢。
“你的娘子,到底是这位死状恐怖、死不瞑目的女尸,还是你身旁那位弱柳扶风,宛若西子的美娇娘呢?”渠芙遥冷冷嘲讽。
赵老板强作镇定,扶住娇弱的美娇娘,理直气壮道:“她们都是我心爱的娘子。”
“渠公子。”村长颤悠悠叫住眼看便要发怒的芙遥,“这个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娥皇女英,姐妹共伺一夫乃是佳话,公子不必为此动怒。”
“很好!”渠芙遥把白纱手套取下,往地上一掷,动作粗鲁的拽过赵老板前领衣襟,往女尸面前狠狠一推,赵老板重重摔在摆放女尸的木桌上。
“好好看看你心爱的娘子吧,让她来告诉你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渠芙遥一般不动手,动起手从来心软,用力都是十成十的足,赵老板本来就属于文弱型,被她用力一推,撞上木桌,浑身这也痛,那也痛,弯着腰痛苦呻/吟。
美娇娘红着眼,纤弱的步伐急急奔向赵老板,柔弱的胳膊扶起他,丹唇微启:“这位公子,姐姐确实是难产而死,夫君向来怜惜姐姐,怎么舍得让她饿着,闷着,吓着呢?”
花解语细细的眉拧在一起,这个女人,一会儿说她是饿死,闷死,吓死,难产死,信口开河也不带她这样胡吹的。跟着她也有一小段时间,从来都只有她气死别人不偿命的,未曾见过她发怒,这回真是稀奇了,不知赵家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能让她都生气了。
渠芙遥双臂环胸,脸色阴沉犀利,“看到她的手与脚了吗?四肢向上,指骨都碎裂了,可见她想推开棺材时用的力气之大,当她声嘶力竭的吼叫救命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芙遥的话如大石投河,卷起层层浪,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天呐,赵家娘子被赵老板活埋了,这,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呀!”
“难怪渠公子说她是饿死、闷死、吓死的,被活埋在棺材里三年,啧啧,泯灭人性呀。”
“没想到赵老板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墓室里放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就是为了补偿赵娘子吗?哼,有钱就了不起吗?杀人偿命!”
“对,杀人偿命!”
“送交官府!”
“为赵家娘子伸冤呐!”
……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家都在为惨遭活埋的赵家娘子讨公道。
赵老板与美娇娘都跟灵魂被活生生抽走一半,脸色惨白,犹如鬼魅。
赵老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缓缓道:“娘子,她刚生完小蜜便没有了气息,我们立刻安葬,让她走的风光。她,她的确是死了我们才下葬的。”
美娇娘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握住赵老板的胳膊,她被吓得不轻,整个身子颤抖个不停,低垂着脑袋,咬着苍白的唇瓣,一言不发。
渠芙遥漆黑的眼里锋芒毕露,眼中怒火灼灼:“赵家娘子生完孩子,根本就没死,只是昏厥、休克、假死,你们只道她没了气息,为何不等大夫看过,甚至连胎盘都没有处理,便急急下葬了?嗯?”
渠芙遥一喝,赵老板腿脚发软,跌倒在地,美娇娘也随着跌坐地面,全身发抖。
赵老板似乎很是懊悔,语带哭意:“我,我不知道啊!孩子刚出来,她就断了气,我……”
“到底知不知道你心里最清楚。”渠芙遥昂起头,左手指着赵家娘子扭曲到极点的尸骸,“如果心里没有鬼,为何她刚断气,你便立即将她葬了?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们在坟墓外头假惺惺做戏,热热闹闹举办着丧葬,用她死去的悲凉来衬托你赵老板的爱妻厚葬发妻的善举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也许刚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睁开眼,却被自己的丈夫与妹妹亲自推向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她拼命的嘶喊,敲打,嗓子哑了,泪也流不出来了,手脚敲碎了,麻木了,求生动作太大,导致胎盘外露,最后无力的在黑暗中悲惨死去。你口中的风光,对她来说,却是无情的死亡。”
她也死过一次,死在自己的爱人手上,那种残忍的绝望,如跗骨之蛆,挣不脱散不去,如同无形的疯长的水草,爬满全身,甚至渗人你的每一个细胞,叫你无处遁形。
唇形完美的薄唇紧抿,柳归的眼精准的捕捉到她左手手腕丑陋的伤痕。她理智精明,好似一切不在意,任何事任何人都尺度极好的旁观着,看似温和,却从骨子里就不信任何人,这般清明睿智,在天下女子中已是佼佼者,女尸的死,刺到她痛处,她还是会像孩子一般发怒,会为死者抱不平。
他原本以为她同他是一样,原来她是九天光华璀璨的离火,他却是地狱九幽灼灼阴暗的业火。
到底是该毁了她,还是将她一同拉入地狱呢?
赵老板惊恐的睁大眼,拼命摇头,“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狠狠的推开挽着他的美娇娘:“是她,就是她,这个蛇蝎心肠的恶女人,是她说小孩刚出生,家里有死人不吉利,说要立刻葬了娘子,就是她,这一切都不管我的事,不要送我去官府啊!”
原本垂首低泣的美娇娘抬起头,蓄满泪水的大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声音柔弱道:“夫君。”
赵老板如避蛇鼠般甩开美娇娘伸过来的手臂,把赵家娘子的死推得干干净净。
纤弱的女子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般站起来,浑身依旧颤抖着,虚弱苍白的似一滴露珠,随时都会蒸腾而去。
她轻轻开口,神情冷漠麻木:“没错,是我干的。姐姐身体不好,小时也常常假死,自从嫁进赵家,夫君你细心照料,几年来都没有犯过。小蜜刚出生,姐姐便昏厥过去,我其实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失去气息,过段时间便会醒来。所以我催促你赶紧埋了姐姐,让她这次昏厥,再也醒不过来。”
赵老板松了口气,急急的对着众人道:“听到了吗,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要抓就抓她,不要抓我!”
美娇娘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双眼泛红:“我还不是爱你,什么娥皇女英,什么佳话,我都不要,夫君,我只想要你,我不要同姐姐分享你,你是我的!”
赵老板被她吓得连连后退,好似她是来自地狱的厉鬼般恐怖。
美娇娘残忍的笑着,笑着,用哄小孩的语调说道:“夫君,姐姐已经死啦,你是我的了,我们不管她了好不好,没有人敢同我分享你了。哈哈哈哈。”
毛骨悚然的怪笑吓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此恐怖,灭绝人心的爱恋,真是难以消受。
“夫君!夫君!夫君!”美娇娘失心疯一般追着赵老板跑,赵老板吓得血气上涌,耳根子都成了猪肝色,他躲到人群中,高声大喊:“你们快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呀,她是凶手!”
村民们纷纷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什么大老板,什么爱妻心切,结果就是一人渣!
美娇娘越来越疯狂,最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庄稼人在村长的指挥下,将发疯的美娇娘制住,绳索绑了,送到县衙官府去。
渠芙遥冷眼望着这一切,什么爱情,不过是死寂孤独的凡尘,人类用来消遣的东西,看似炽热艳丽,却不堪一击。
什么爱情,前世她当做至宝珍惜的依恋,到头不过是一场笑话,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纯粹的爱情。
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柳归走到她的身边,优雅的抬起手,将一只精美华贵的玉钗□□她随意挽起的发间。
“表现不错,送给你的。”
渠芙遥满头黑线,粗着嗓子喊:“大爷我是爷们儿,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