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怀中的毛球见了他,呼噜一声,一下子从床上窜出去,往他身上乱跳,锦延将毛球拎起来顺毛,毛球不住地去添他的掌心,哼哼着撒娇。
阿宝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锦延倚着门框,问:“你笑什么?”
阿宝摇了摇头:“并没笑什么。”到底从小嘴巴就坏,不吐不快,加之心绪有些不佳,想要刺他一刺,遂白他一眼,又哼笑一声,道,“想来本小姐不在的时候,你的相思病犯得很是厉害——你可是日日抱着毛球喊本小姐的名字、夜夜痛哭流涕辗转难眠来着?否则我家毛球怎么见了你恁地熟稔?”
锦延弯腰将毛球放到院中,反手把房门关上,一步步走到阿宝床边,俯身,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向她耳边轻声道:“小混蛋,何止是喊名字,便是梦中也见了好几回。”说着话,单手已将身后罗帐扯下。
阿宝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脸埋到他的颈项里,用甜得腻死人的嗓音,软语求道:“好锦延哥哥,求你放了小八可好?”
桑果去柔安与阿娇处说了她家小姐已回府一事。桑果说的是:因为咱家小姐无脸见人,每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好意思出门,待过几日稍稍缓过来后再过来请安云云。
柔安因为病着,早已歇下了,只让个贴身婢女出来说知道了,待过两日身子好了再请阿宝过来说话。
桑果又转身去了阿娇那里,阿娇早已得知阿宝回府,听桑果一说,还是又哭又笑。武姨母也拉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又细细问了两人这些日子的遭遇,听到二人被山贼掳去,险些做了压寨夫人时,又唏嘘叹息不已,淌了好些眼泪。
桑果跑了一大圈的路,说了一箩筐的话,淌了一大捧的辛酸泪,再回到渡月居时,已是月上中天了。她刚进了院门,见阿宝屋内竟然还有灯光,里头有人在说话,且是个男子的声音。
桑果慌了一慌,心儿扑通扑通狂跳,手中灯笼险些掉地。又怕阿宝吃亏,便将灯笼悄悄放下,蹑手蹑脚地挨到正屋窗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便听得里面阿宝有些赌气似的声音:“我要喝水。”
那男子起身给她倒了水,阿宝咕嘟咕嘟几口灌下去,又道:“饿了。我要吃宵夜。”
便听得那男子柔声哄道:“夜里吃太多东西不好,你再忍忍,明早起来吃。”声音却是锦延的。如假包换。
窗下的桑果哆嗦着嘴唇,冒了一头一身的汗,差些儿栽倒在地。她原本就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奇怪,却不想这二人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阿宝才消停一会儿,又悉悉索索下了床,趿了鞋子往外走。
锦延喝问:“你去哪里?”
阿宝道:“我睡不着,出去看看月亮。”
锦延便咬牙似的喝道:“小混蛋,你给我上床来!否则……”
阿宝忙又道:“我要小解。”口中如是说,人却在屋子里打起了转。
半响,锦延又喝问:“还没好么?”
阿宝又幽幽道:“我想起来了,我的字不好,我要去找纸笔练练大字。”
锦延:“……”
阿宝又转了几圈,大约是没找到纸笔,这才回到床前,往他身上胡乱捶打,口中拖着长长的哭腔:“周锦延,你不是人——”
清晨,阿宝还在半睡半醒之际,身后锦延正在缠绕她的头发,他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缠绕在手指上,再轻轻拉扯,放开。
他的指尖穿过头发,触着她的头皮时,她便随之一阵颤栗,怕被他发觉,忙闭紧双眼装熟睡,耳边听得他轻笑一声,又把她的头发都缠绕了一个遍。不一时,她竟也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正午。他不知何时已走了。
桑果端了饭送进来。今日桑果说话时反常地轻声细语,走路也蹑手蹑脚,眼神闪烁,不敢看阿宝的眼睛。阿宝也不好意思找她说话,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语。
不一时,柔安与阿娇着人各送了些礼物来,也不说是为什么。阿宝郁闷,跑到镜湖边发了半天的呆。
天微阴,风甚大。
桑果吃不准阿宝心里怎么想,怕她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便一步不离地跟在她后头。见阿宝始终闷闷的,于是斟酌道:“我今早看见……看见他从你的屋子中出去了。”
阿宝脸上红了红,没有说话。
桑果开解道:“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益。说起来,以他的人材,占了便宜的那个应当是你……”觑了觑阿宝的脸色,见她并无发怒的意思,又道,“更何况,你这一年里,光是定亲都不知道定了几回,嫁衣也穿了几遭儿,便是洞房也进了……你即便气势比不过他,但若论起经验来,你却不应当不输于他才对……要是有想不开的人,那个人也应当是他。”
阿宝边听边点头,面上终于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来,夸奖道:“好桑果,听你一番话,胜我读十年书。”
晚间,锦延又过来,阿宝独自一人盘坐在榻上,面前摆着几个下酒小菜并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不知她已喝了多少,面上已是一片酡红,一个人嘻嘻笑个不住,看样子已是醉了大半了。
见锦延入内,阿宝也并不起身,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再将空杯放下,向他招手,口中嘻嘻笑道:“快过来为本小姐斟酒。”
锦延坐到她对面,执起酒壶,用她的杯子斟满一杯酒,却端起来送入到自己口中。阿宝忙起身去夺,他不说话,也不放手,只定定地看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却将她的两只手腕给攥住了。
阿宝不得动弹,便屈尊伸长了脑袋,凑到他面前,用嘴叼着酒杯,将他手中喝剩下的半杯残酒笑嘻嘻地饮下。
锦延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手中的空杯慢慢放下。
阿宝便拿眼示意他再斟,锦延笑笑,又斟满了一杯。
阿宝趁他斟酒时趁机挣出两只手,赶紧把酒杯抢过来,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拍拍发烫的脸颊,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手笑道:“好,好!你甚好,甚机灵,深得我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小延子是么?倾慕本小姐的人甚多,记不住的时候也是有的——”扭头向外喊道,“来人哪,看赏!”
没人进来。
阿宝只好伸手到袖中,半响摸出两个铜钱来,不由分说塞到锦延的手中,笑道:“小乖乖,这是赏你的,拿好了!”又伸手去拽他的腰带,口中油腔滑调地说道,“来来来,让本小姐好好疼爱疼爱你。”
锦延失笑,却未阻拦她,由着她胡闹。她三两下将锦延扒得只剩里衣,又起身将他牵到床边,一把推倒,再去捏他的下巴,道:“啧啧啧,小乖乖你的脸长得委实不赖,盘儿正条儿顺,只可惜那物却生得甚丑……罢罢罢,人无完人……若是你伺候本小姐伺候得好了,明日再赏你两个大钱啊!”言罢,撅着屁股,脑袋拱在他胸前一阵乱咬乱亲。不过片刻,整个人趴伏在他的怀里却又毫无声息了,随后响起一串细小的呼噜声。
桑果怕酒气熏着那二人,于是壮起胆子进屋收拾碗碟,见锦延一身衣衫不整,正拿手巾给阿宝擦拭手脸。阿宝窝在他怀里,一会儿呓语,一会儿打个酒嗝,一会儿又拉着锦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摩挲着心口的那处淡红伤疤,嘟囔道:“你对别人那么好,对我却那么坏,我心里记着呢,你是个坏人。”
锦延给她慢慢擦拭完毕,又对着她久久凝视,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摇头苦笑。
桑果一时忘了收拾碗筷,呆呆地站着傻看这二人。
桑果觉着自家小姐似乎是与那人在打情骂俏。
桑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二人怎地就好成这样了。
桑果觉着那人对她家小姐与对柔安和阿娇总有那么一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桑果也说不上来。阿宝收藏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话本子桑果也偷看了好几本,于是桑果猜度,那上头说的才子佳人们大约也是这样子的吧?
桑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内既酸且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