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宝醒来时,锦延又在绕她的头发。阿宝伸手到脑后把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叹了口气。锦延在她身后将她拥着,低头去亲她颈项里的绒毛。
阿宝翻转过来,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又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在他胸口亲了亲,小心翼翼问道:“上次问你姜小八的事……你何时能将他放回来?”
她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心跳蓦地快起来,吓了一跳,还未及抬头看他脸色,已被他一把从怀中推开。
他微微恼怒:“你为何认定是我将他流放到西北?那永清县令被判了个斩立决,你小八哥乃是永清县令的得力干将,这些年为了那贪官敛财也出了不少的力,再加上此次剿匪不力,虽被流放西北,却也保住了一条命,在我看来还是轻的——你莫要再我面前提起你的几个哥哥了,否则……”他说着话,已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时,又回头睨她一眼,神色冷然,“你那爱讨价还价的性子还是改改的好!否则倒会让我以为……”顿了顿,没有说出下半句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阿宝呆了一呆,忙爬起来,胡乱披了一件衣裳,追到房门口,用从前长乐街坊那里学来的骂街架势跺着脚喊:“周锦延,你有种不要再过来!你再来不是人——”
她这边厢喊着,他已是走远了。
阿宝想想不甘心,想要追上去跟他说清楚,只是如今才三月底,外头到底还有些寒,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又钻回被中睡了个回笼觉。
阿宝听闻柔安病着,且拖了一个多月尚未养好,着实有些忧心,便带着桑果去柔安那里探望。柔安躺在院中晒天阳,面色看着还好,小果子在她身旁正吃着点心。见阿宝过来,小果子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阿宝奇道:“怎么几天未见,你和我倒生分了起来?”
小果子还未答话,柔安先将阿宝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微微笑道:“恭喜妹妹。”阿宝呆了呆,面上红了红,心中忽然觉得委屈,撇了撇嘴,眼见要哭。柔安便又道:“傻妹妹,你收了心,从此安心在这里过下去罢。”
阿宝扭扭捏捏地问:“好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么?”
柔安笑道:“我娘家的大哥家新近添了一对龙凤胎,上个月满月,我与他去吃酒……吃酒时,我大哥两口子把一对双胞胎抱出来给客人看,那一对龙凤胎胖乎乎的,甚是好玩儿。我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也抱一个交给他抱了会,那小娃娃握住他的手指不放,他看人家那小娃娃的眼神……”柔安面上笑容隐去,喉咙哽住,喘了喘,抓住阿宝的手道,“所以,好妹妹,你一定要给他生个孩儿。我这病横竖是好不了了,因此也只能指望你了……”
阿宝的手被柔安抓得生疼,忙满口答应:“好好好。”一边扶着柔安躺好,给她盖着的薄被子掖好,又胡扯了几句,便带着桑果落荒而逃。走到半路,恰好遇着阿娇带着武姨母也来看望柔安。阿娇见着她,便拿手指戳着她的脑袋,恨恨道:“我叫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回来几天,都见不着你的影子!你也该来看看我,让我也欢喜欢喜!”
阿宝盯着自己的鞋面看,口中胡乱答应道:“是是是,等过两日一定去看你。”
阿娇便又换上了一脸喜色,与武姨母眨眼笑道:“姨母你瞧我说的没错吧。”
武姨母唯唯几声,也拉着阿宝道:“你们如今姐妹都在一处,今后也可有个照应,再好不过,再好不过了!”
阿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觉得厌恶又难过,便挣脱开来,赶紧抄小径跑了。
阿娇在后头与武姨母笑道:“她也有面皮薄的时候。”
阿宝才跑到花园,却见小果子藏在小径旁的一簇月季花后头,阿宝便上前拎着她的耳朵,将她拎出来,笑道:“你个小鬼,躲在这里作甚?”
小果子嘻嘻笑道:“等你呢。”又看看左右,问,“你可是做了咱们将军的三夫人了?”
阿宝面色变了变,道:“我不是什么夫人娘子小老婆的!你莫要再胡说!再胡说我要生气了!话说回来,你是听谁说的?”
小果子先赔了个罪,又笑嘻嘻地说道:“我是听我爹说的。”
阿宝跺脚道:“连你爹也知道了,那阖府上下大约无人不知了。”半响,又好笑道,“你爹不是哑巴么?怎么也爱嚼舌头,他都是怎么和你说的呢?”
小果子便有些生气:“我爹是哑巴怎么啦?我爹是哑巴怎么啦?他口不能说,却还有手,他打手势我也能知道他说什么。”
阿宝笑了笑,摘下几朵粉嫩月季花给她插了满头,口中敷衍到:“莫要生气啦。我有事先走了,你下回来找我玩儿吧。”
小果子拉住阿宝袖子,换做一脸谄媚之色,道:“好姐姐,你若是生了公子小姐,让我去做贴身服侍的人,可好?”
阿宝恼羞成怒,跺脚发恨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说!”说着话,脸却是又红了,转身要走时,小果子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阿宝也竖起耳朵,便听得不远处的一片桃林里似乎有女子的哭声及男子的说话声,再仔细一听,有一个人的声音是锦延的,另外一个女子泣不成声,却听不出是谁。
小果子眼珠子转了转,蹑手蹑脚地往后退,阿宝上前一把拉住她,笑道:“有好戏看,你怎么反倒逃了。”
桑果半天没有出声,这时便劝道:“好小姐,咱们回去吧——”
阿宝已顺着声音找到了那两个人说话的地方。
一个华服女子站在一棵盛开的桃树下,桃花开得像是一簇簇的火,映得花下的人儿也极美。那极美的人儿眼下拉着锦延的手,哭个不住,大约哭得累了,干脆环着锦延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抽泣。锦延面色淡淡,任由她环着靠着。
阿宝躲在一簇花丛下,随手扯下一朵花,一下一下地揪着花瓣,笑眯眯地看不远处那一出才子佳人后花园幽会的好戏。
桑果跺脚叹气,悄声与小果子道:“晦气,晦气,今儿出门时忘记看黄历了,今儿大约不宜出门。”
桃花树下那美人儿靠着锦延的胸口落了半天的泪,大约恢复了些力气,便仰脸楚楚可怜地说道:“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哪里比不上她你若是嫌我性子不好,我改便是了……”半响见锦延沉默无语,又来了气,哭嚷道,“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个罪人之女罢了!你莫非专爱罪人家的女儿么?”
阿宝这才看清,那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宿敌陆家柔华郡主。
阿宝揪了满地的花瓣,听到锦延说:“她性子不好,又爱记仇,当心她记着,以后想着法子气你,你这些话今后莫要再说了。”
阿宝生气,将手里的花瓣恶狠狠地揉碎,问桑果两个:“我性子不好?我爱记仇?我专会做气人的事?”
桑果与小果子两个极快地对视一眼,再若无其事地各自扭开了头。默认了。
阿宝气恼,正要发作,忽见锦延对她的藏身方向招招手,道:“阿宝,过来。”
阿宝将花瓣扔下,手在衣裳上擦了两下,这才从花丛后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柔华吃了一惊,盯着阿宝腰身深深看了两眼,知道她上回撒谎骗了自己,害的自己回去差些儿哭瞎了眼,气炸了肝。今日见她又自然而然地依偎在锦延身旁,心中更是忿恨难平,深吸了两口气。强忍了。
阿宝也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面上却半笑不笑的,道:“我道是谁在勾引我家男人,却原来是柔华郡主你。”
锦延得意,便露出了“你看,我跟你说,你非不相信”的神情来。
柔华气得眼睛发红,怒道:“你个撒谎精!你自己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还不是抢了你姐姐的男人!”
阿宝叫她戳中痛处,窒了一窒。
桑果知道阿宝怕柔华,第一回她主仆二人被柔华送给三姨兄,受了好些惊吓。第二回也是寡不敌众,还是她跑去把锦延搬过来做救兵,且当着锦延的面,总么也要文雅些,此时答一句“我与他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历经许多苦难,才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走到了一起呢”应当是最妥当的。
锦延见阿宝微微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以为她会一横到底,说出“我就是抢了他,你怎么着吧”这种话来。
谁料阿宝还记着早上他拂袖而去的仇,只见她转着眼珠子,得意洋洋、小人得志地与柔华道:“我却与你不同,你是求而不得,我是甩也甩不掉。我原本已决定要远走天涯,今生再不回京城,谁料却又被他带着兵马千里迢迢地捉回来,哭着喊着要我收了他,若是我不要他,他立时三刻便要去跳湖,我是怕他一时想不开,也怕我姐姐没了依靠,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要了他。”言罢,回身笑问锦延,“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