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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张进了报纸,剩下的事就由其他人去做。估计老李在大学两年没有捞到一官半职,压抑颇久,这次成为经理后,显得格外负责。
他召集小行、强兄、小毛围坐在饭桌旁,详细地为每人分工。我和老张幸福地躺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瞟着他们。老张拖长音调:“货是进来了,能不能变成钱,转换成碗里的回锅肉,就全靠你们了!”
李经理抬头训斥老张,“不要干扰我们,我们在谈正事!”我立刻纠正老李,“李经理,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人家是董事长,你是下级,”老李一愣,嘿嘿一笑,埋头继续说事。分工完毕。四人各夹了若干报纸出门了。
他们走了。寝室只剩下我和老张。老张撑起身子,若有所思地说:“我发现小毛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以前总像个小孩嘻嘻哈哈的。”
我说:“在金钱面前,想不拜倒都不行。”
老张躺下,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世上有两样东西,在它们面前想不拜倒都不行,一个是金钱,一个是石榴裙。”我正想反驳,电话响了。自从和工商系断绝关系后,老张接电话的热情锐减。我见他没反应,只好自己爬下床。抓起电话,一股洪流湍急般的巨大洪响传入耳里。我连忙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看,以证实确实没有洪水冒出来。
再放到耳边时,那头声音小了很多。一个女生急急地说:“班头吗?”我说是是,你是哪位神仙。那个声音笑起来,“听不出来吗?”我一下听出了,是我班一位除了长相和智商,其他方面都很优秀的女生,姓马,人送外号千里马。千里马性格非常阳光,说三句要笑二下,笑声粗犷,拍打着我们脆弱的心,用“三言二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她说,她想和我们寝室一男生结对子,还说晚上回寝室有一段路没有路灯,非常不安全,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该哪位男士倒霉。
我问:“只要他不反对就行。说吧,是哪位?”
又是一阵洪水般的笑声。她羞答答说:“你们寝室小李不错,声音又响亮,样儿也好看。”
好看!我哑然失笑,老李胡萝卜似的脑袋上挂着一副眼镜,要是没两只耳朵,兴许眼镜就滑下来了,居然称得上好看。又听见千里马兴致勃勃地说:“我想他身手一定不错。遇到坏人,再不行,冲上去也能咬几口!”我很想说,想买狗应该到宠物市场去,怎么可以找我们寝室。
打发了千里马后,放下电话忍不住又笑起来。老张一脸坏笑:“刚才她说的我都听到了。看来老李要请我们吃喜糖了。这小子一天到晚绷着脸,假正经的样子,原来和千里马小姐勾搭上了。”
我说:“不可能早勾搭上,毕竟联谊寝室的小芳,老李都没看上,又怎么会看上千里马呢?不管如何,小芳还算是个文学青年嘛。”
老张哈哈大笑,“每个人胃口不一样。说不定老李就好这一口。”
电话又响了。我又以千篇一律的动作爬下来,边爬边想,下次琢磨一下换个省劲的动作。
电话是文学社一女生打来的。她声音尖细,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一样。她声称要找小行社长,她说她想了一晚上,感到我们文学社前途堪忧,最重要的是缺少一块阵地,大家有什么稿子只有往校报投这一条路,我们应发挥集体的智慧,办一张报纸,专门刊登文学社的稿件。末了,她再三强调她的意见代表了广大女社员的呼声。我赌咒发誓,一定口对口,不,是口对耳传达给小行社长。
刚放下电话,门就被推开了。老李表情肃穆地走进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大叠报纸,身后的小行,强兄,小毛以同样的情状依次鱼贯进入。我客客气气地说:“拜托,换个表情好不好,又不是向遗体告别。”
老张坐起来,伸出一根食指戳点着:“你这群人,平时神气活现,关键时刻屁用都顶不上。是不是报纸没卖出去,一个个熊样!”
老李气乎乎地说:“我们分两组,小行和我一起去,像个哑巴,半天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强兄也诉苦:“小毛平时笑嘻嘻的,这次到人家寝室,脸都吓绿了。话也不说。搞得人家光顾着看他,不看我。”
小行又恢复了诗人本色,笑眯眯地听着,平心静气得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小毛的脸红红的,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说:“你们共卖了多少报纸?”老李手一摊,“三份,两块五毛。”
老张眨巴眨巴眼,好像在心算赚了多少钱,突然,他利索地下床,不由分说抱着小行号啕起来,“小行哎,你怎么不死啊;你害得我好命苦啊,闹了半天哎,才挣了一块五啊……”,他明显在模仿家乡农村老太太嚎哭的腔调,特别在每句的尾音上加上了颤动的调子,听上去非常滑稽。
小行猝不及防,拼命挣扎,就像白兔被莽蛇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我们都大笑起来,看着老张表演。
卧谈上,大家认真分析了成绩不理想的原因,一是放不开,去推销过分紧张,以致对方狐疑不决;二是时间没把握好,晚上很多人都不在寝室,中午吃饭去是最合适的。
大家讨论得正热烈时,老张突然想到什么,提高声音宣布:“今天晚上有一个重要电话找老李。你们绝对猜不到是谁打来的?”
大家都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强兄假装生气,“这个小芳太不象话了,三天两头追我们李教授。想当教授夫人也别那么心急嘛。”
老李说:“张强,你再胡说,今晚老子钻到你被窝里来睡,”狭小的房间像烧开的水,顿时起来。众人欢快地讨论着老李爬到张强床上,强兄的n种反应。
老张见偏离话题,忙抖出包袱:“注意了,是千里马打来的,要和李教授结对子,说晚上回寝室害怕路上遇到坏人。”
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等待着下文。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大家有点扫兴,又转念生出一点希望,该不会是千里马不放心,又打过来吧。
强兄干笑两声,“说曹操到,曹操到。还节省我三毛钱的话费。”
电话是文学社那个要求“阵地”的女生打来的。强兄本想占住电话不放,独享深夜与陌生女子通话的欢悦,无奈对方强烈要求和小行社长通话。诗人听到有女生找自己,兴致勃勃地翻身下床,刚走进时,只听到强兄奸笑几声,对着话筒说:“唉呀,对不起,今晚他没有回寝室。”
那头很快把电话挂了。诗人和强兄扭在一起,强兄幸灾乐祸地大喊:“老张救我!”
老张说:“你喊错人了。该由老李来救你。反正他打算上你的床!”
打闹一阵后,大家情绪非常好,睡意全无。我告诉小行女社员那边要求办报纸的事。小行说:“这个事交给你去筹办。办起来后你当副主编,我当主编。”
我说:“那不行。现在我已经是班长,职务在你之上。如今当副主编又变成你的下级,不干。”
小毛嘻嘻哈哈地笑。“小行要篡权!小行要篡权!”
小行说:“那你当主编!”我说这还差不多。
第二天中午,大家早早吃完饭,又分头去买报纸。我和老张在寝室里下棋。老张下棋功力不错,声东击西,暗渡陈仓,连下几盘我都一败涂地。正在这时,强兄喜孜孜地跑回来,把一叠报纸往桌上一撂,冲我们说:“财运来了!”老张问:“你捡到金元宝了?”强兄说差不多,又指窗下,“那边多得很!”
我们随强兄出宿舍,贴着宿舍楼背面墙壁走到另一片天地。这里恶臭满天,苍蝇飞舞,成堆的垃圾底下淌出股股污水。
强兄兴高采烈地指着垃圾堆,“看到那些啤酒瓶没有,至少又几十个吧。现在啤酒瓶价格是五毛一个,这么多,至少能卖几十块。”
我问:“这就是你说的金元宝?”强兄点头,目光依旧欢喜地停留在那些宝贝瓶子上。
老张惊喜交加地说:“嘿,这里还有还有很多作业本,好像没有用过。”
强兄愈加兴奋,“可不是,这里真是一片宝藏。”
老张又夸张地叫起来,“哎呀,还有半只鸡腿没有啃干净,扔了好可惜。”
强兄伸过头来,“在哪里,在哪里?”“在你个头!”老张突然脸色大变,怒喝一声,强兄一下懵了。
老张怒目圆睁:“这个鬼地方你都找得到?兄弟伙穷疯了,也不到这里来捡垃圾!滚回去!”
强兄脸一下红了,讪讪地不再多言语。
回到寝室,老李他们正坐在桌边喝水,说笑着什么,看到我们回来又换上愁眉不展的表情。
我立刻明白了几分。没有等他们开口,老张大手一挥:“算了,不要说,看样子我就知道了。这报纸我们不卖了,今天下午去退货!”
我们都劝老张别那么性急,毕竟才刚刚开始。我说,至少要等到周末,销路实在不行再去退货也不迟。老张没有说话。
强兄刚才被老张训斥了几句,焉了半天后,现在又恢复了生机,乐呵呵地要和小行下棋。
古人说书生无缚鸡之力。现在看来别说缚鸡,能自食其力挣钱糊口都艰难。我看到老李又在捧着心爱的《郁达夫选集》津津有味的阅读,镜片映出窗外灿烂的阳光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