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动了吗?
他苦笑,脉搏都已停止了跳动,心脏的位置上有四五片利刃。每一次呼吸,都是凌迟般的痛楚。
“走啊……”
是谁,在催促着他?是谁,在呼唤着他?
“你快走啊……”
是什么样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是什么样的哭泣越来越恍惚?是什么样的悲伤越来越清楚?是什么样的无奈越来越刻骨?
不……
不……
不!
他不愿意,不想要她哭。
如果生命里注定他只能守护一个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她的名字。
月满楼!
他怒啸。
所有人震惊,看着他被斩断的左手闪电般复生,重生的手抽出体内的十几片刀剑。血衣少年身体旋转,向四周掷出手中的利刃。刹那间他清除面前所有的障碍,站到了祭坛上的黑袍少女面前。
他用尽生命里的最后一道菁华,伸出新生的左手,用一根苍白的手指,抚上她光洁的额头。他的右手握着一柄断裂的剑刃,指间鲜血不断流下,那些血流破千年的苍白,流经千年的守护,流经千年的喜悦。
他轻轻地将绳索割裂,微笑着,“我,一定会救你的。”
月满楼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的目光在瞬间苍白空洞,向着她怀里跌落。
他号称不死之身,在这一刻,却保不住他。
他从来都认为自己不会死,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原来,即使是身为一个魔鬼,他也是会死的。
死在自己的爱里。
死在所爱的人面前。
月满楼揽住他的肩膀,将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紧紧拥入怀里,眼角酸红。
“不要死……”
她低低地祈求着,不知是在祈求上苍,还是在祈求怀里的少年。
“不要死……”
负责祭祀的首领看了看钟楼的时间,发现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钟的方向,他要尽快将这一场闹剧解决,于是命令军队,立即将祭坛上相拥一起的少年男女就地格杀。
月满楼全身绷紧,无法抑止地颤抖着。
昏黄的月光是一抹忧伤,拂过的微风是一道悲伤,空气里的血腥是一片哀伤,雪亮的兵戈一片雪亮。这些全都落在她的眼里,怀中的少年肢体冰冷啊,冰冷的似乎已经死去,而少女在心里面嘶哑地喊。
你不能死,不能死……
不要死……
一遍遍在心底的呼唤,却回天乏术。
星空寂寥,月色昏黄,黯淡如伤心人的脸庞,惆怅、空荡、忧伤、流浪。这天地一片空旷,白衣的少年曾经笑容飞扬。
我,一定会救你。
同一片天空下,大殿深处的九转离蛟王座上,紫袍的王者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殿外深深的夜色。
不知不觉中,他的唇角里溢出一缕鲜血。
一万年旷日持久的封印,让他也衰弱了吗?
果然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万年前他可以只手改变天下,击败所有的术师,万年后却连这小小的禁锢都无法维系。
城市东北的角落。
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终于停歇,而夜色下的憧憧人影摩肩接踵逼上祭坛,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刃抬起,将怀抱着少年的黑袍少女包围。
黑衣女子怔怔地凝视着怀里的少年。
死了吗?
川烟,你怎么可以死?
数十把刀剑整整齐齐地下落,只需要刹那间,就可以将祭坛上的少女就地处死。
这一刻,月光里有狂风呼啸。
黑袍少女苍白的瞳孔陡然放大。
多么心悸,多么恐慌,多么茫然若失,多么不知所措,多么迷惘不能自己。
很多东西,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很多东西,都是你看得到,却无法触摸得到。
譬如最后这一份温暖。
譬如当年那一对徜徉在湖边的少年男女。
“你叫什么名字。”戴着面具的女孩问身边英俊的小男孩。
“名字?是什么?”
“是人都应该有名字的吧?我叫月满楼,你呢?”
“名字……”男孩仿佛陷入了迷茫之中,说话有些局促不安。
“真可怜,你没有名字么?”
“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川烟这个名字怎么样。”
“那个……月满楼,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他困惑而又有些喜悦的眼睛。
“好啊,其实我,也没什么朋友。”
多少年前的往事被翻出来,她眼睛里无数记忆碎片在凌乱地散开。记忆中是少女仓皇的目光,“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那个人不是你能够对付得了的。”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少女有些着急,长长的白色腰带在身后飞舞。
白衣少年眼神执着,“我说过,没有为什么?”
“可是你的手都断了……”少女掩着脸,泣不成声。而那个少年躺倒在地上,右手臂的地方空空如也。
“不,你看,没有断?”
“骗人?”
“不信,你抬头看看。”他将双手揽在少女的肩膀上,似乎连自己也有些迷惘,“你看,没有断,真的没有断……不知道为什么,又长出来了?”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神色茫然的男孩,看着他完好无损的右手臂,心头骇然。那只手,果然真的,真的长出来了。
……
“我说过,我不会死。你面前的刀,我来挡,你身上的伤,我来替你承受。不要再问为什么?因为你是月满楼,因为我是川烟,仅此而已。无论你身处何地,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一定都会在你身边。”
他略微长大的时候,亲口在她的耳边说出将这样的誓言。
“真的么?”
“真的。”
这是一个承诺,因为有我,所以有承诺。
因为有你,所以我承诺。
刀光渐落迷人眼,风声呜咽断心弦。川烟曾问她的眼睛为什么是白色的?她说这个是家族的遗传……
月氏一族的遗传。
而如今,看着面前的刀光纷落。
她苍白的瞳孔迅速变得赤红,红得妖异,鬼魅。
一滴殷红的鲜血倏然自双眼中滑落。
从面具后的脸颊上落下。
她发出一声凄厉漫长的尖啸,所有围攻于她的士兵们心头狂震。这啸声凄惨悲伤,洞穿天地,犹如从宇宙的尽头贯穿而来,穿过浩瀚的星海,穿过浩淼的天际,穿过亿万里破碎的山河,穿过十年如昨日的往昔,撕心又裂肺,就连他们的心也在一瞬间被刺透。
伤透。
被寒冷浸透。
然后,以她的身体为中心,祭坛上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浮出,空间被操纵起来,迅速抽离,迅速切开,一片片撕裂。
仅仅是一个刹那。
惊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祭坛四周方圆五百米。
一切建筑,道路,全部被毁灭殆尽,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风声于这一刻凋敝,少女的长啸震响山川大地,传遍烟尘四起的废墟。
风细细,血凄凄。
全世界都失去了喧嚣。
她抱着怀里仿佛是血海里捞出的少年。
这个世界似乎都在分崩离析,而她无力地跌坐在被毁灭的世界里,只有怀中血衣少年清明的容颜眉目如画。
时间的指针,轻轻地,指向了十二点。
在城市的另一端,眼泪从一个少年的眼角狂飞而出,滚落在西南的城路上,又被风吹得散成蒸汽。
为什么心会痛,为什么心会痛?
会为什么会这么的难过?
为什么?
来不及了,已经十二点钟了。
时间总是那样的刻不容缓,迫在眉睫。而我们总是来不及走到目的地,不是因为我们的速度慢,而是时间太过紧迫。
多么无奈?
多么可怜?
“给我停下!”
疏影怒吼,握住怀中的克罗诺斯项坠。那是安泽赠予他的礼物,那是克罗诺斯之链,那是瑞亚之石,那是他最后的屏障,最后的依靠。
瑞亚之石被他湿热的手握紧,霍然从他手心绽放出明丽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