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小姑刚来到家门前。就看见一条可怜巴巴的小黑狗,卧在我们家的大门边。看到它以后,恍然之间,使我想起了沈阳家里的小黑猫......小狗儿,浑身的毛上都打了绺,很脏。而且,让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没有精神。它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抬起头来,仿佛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们,好像在说:“行,行,好!收下我吧!......”
当我们走近它的时候,它竟鼓足力气站了起来。它凑到我的脚边,一边嗅着,一边围着我转。我见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我蹲下身来,伸出手抚摸它的头,“啁、啁、啁,”地唤着它。小狗儿,温顺地眯起眼睛......小姑说:“嗨!动它干吗?杠脏的荒的。”
我抬头对小姑说:“小姑,咱把它留下吧!”
“那么脏,还杠癞的,咱不要这个。你要是想要,等着,我给你要个好的来。啊?”
我看看小狗,它眯起双眼,在对着我摇尾巴。我还是有些舍不得。就对着小姑说:“咱给它洗一洗,不就好了。”
我不等小姑发话,抱起小狗就进了家门。奶奶,看见我抱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狗回来。怪道:“这是打哪弄来的?这么脏价!看把衣裳都弄脏啦!”
小姑说:“在咱门口,不让他要,他不干。说是洗洗就好了。”
奶奶说:“嗨!这会儿,人还缺吃少穿的那。要它干吗?还是赶紧弄出去吧!啊!”
我也来了犟劲:“不!我就不!”
玉叔回来了,看看说:“嗨!这么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他愿意养,就先养着吧!等人家来要了,可得还人家。听了吗?羔儿!”
“哎!”我高兴地跑进屋里,拿起洗脸盆,舀了半盆水,想给小狗洗洗澡。玉叔,见我端来水以后,就要把小狗放进脸盆里,慌忙阻止道:“嗨!那么脏,别往盆里放啊!用手撩着水洗洗就行!”
小姑,不知从哪找出个半截木梳,帮着我一起给小狗梳洗。也不知这小家伙是咋整的这么脏,让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换了两三盆水,才算洗干净。给小狗洗完澡以后,我拿一块大饼子,就要去喂小狗。被奶奶看见了,连忙阻止我说:“别给它那个,那个,人还舍不得吃那。给它点红薯和棒子面粥就行啦!”
奶奶,找了个陈旧的小盆,捡了三两块小红薯扔在里面。又往盆里盛上两勺棒子面粥,用手抓了抓,倒进喂鸡的食盆里。小狗,可能是饿的太久了,凑过去以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小狗,洗干净了,也吃饱了。过了不大的功夫,我们再一看小狗,嗨!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奶奶,看着狗儿说:“还行!就是这白尾巴尖杠不好了。”
推着车子进院的文叔,正好听见奶奶的话。他看着狗儿,问道:“打哪里弄来的?”
奶奶说:“小羔儿,在家门口捡的!”
文叔没吱声。他拿着书包进屋了。转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把剪子。他把小狗抱过来,夹在两腿之间,揪住狗尾巴‘咔嚓!’就是一剪子。白尾巴尖不见了,疼得小狗‘嗷、嗷...!’地直叫唤。就这样,从此,我有了玩伴。我们给狗儿起了个名字,叫它:‘小黑'。除了,我去上学以外,‘小黑’总是,欢快地跟在我的身后......
在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就感到河北老家的夏天,要比沈阳热很多。骄阳似火,热气熏人,躲在树上的知了,也好像在“热--热--!”地叫个不停。每到中午和傍晚,村前村后的湾里,都会有孩子们在戏水。夜深了以后,湾里的蛤蟆热的“呱...呱...”吵翻了天......
那时候,我还没有学过游泳。看到别的小伙伴在玩水,虽说,这心里痒痒的,可就是,不敢超越雷池半步。一是怕被水淹着,二是不好意思,在大白天里光着腚。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光腚下水。好像十五、六岁往下的小孩子们,都光着腚。再大一点的,就都穿着裤头了。可是,我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不敢下水。
奶奶,教导我说:“你又不是小妮子,怕么?你看人家小山和小岭,他们在湾里,洗一洗多好啊!会水的人,遇到水就不犯难了。在早发大水的时候,那水呀,足有一人多深。地里的庄稼都淹了,你叔他们,看见人家都去水里摸棒子(玉米)呀!红薯么的。他们也学人家,拖着笸箩去摸,摸了好些的棒子和红薯还有鱼。要不地啊!那年,非得挨饿不可!你还是快跟你叔他们学学。”
在奶奶和叔叔们的开导下,我暗暗下定决心,丢掉畏惧和羞怯,一定要学会凫水。
一天傍晚,玉叔和文叔,带着我来到家后的湾里。一开始,玉叔教我的时候,一边伸开双手托着我,一边告诉我说:“身子放松,两手使劲扒水,俩腿伸直了上下打水。哎!......”急于求成的我,力气用了不少,可就是离开玉叔不行。
文叔,自己游了一会,一看我们,他就急了。凑过来,对着玉叔说:“你老托着他哪行啊?来!我教他。”
文叔,一边重复着同样的要领,一边托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冷不防,文叔托着我的双手,往前一送就不管了。正在使劲扑腾的我,顿时,身子就往下沉。坏了!我的头在水里抬不起来。“咕嘟!”一口黄黄的污水,钻进我的口鼻直冲脑门。文叔,连忙把我拉起来。我感觉自己的鼻子和脑子,呛得实在难受,咧开大嘴就哭了起来。再也不肯学了,一心要回到岸上去。
文叔说:“不行!学凫水,哪有不呛水的?呛一回,就不学啦?那哪行?接着学!”一连十几天,在玉叔的耐心教导下,在文叔的逼迫下,我终于学会了凫水。
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冬天。这一年,小叔初中毕业了。他总是梳着小分头,长得很白净,又也很帅气。村里的人们,都说他像是城里人。邢台有色金属厂,来村上招工了。小叔,报名检查后,被厂子录用了。虽说,小叔在阳历年前,就要去厂里报到而离开家。可是全家人,仍然是欢欢喜喜地过年,高高兴兴地送他上了路。
在老家过第二个年的时候,玉叔对我说:“飞啊,你大姑早就想见你了。咱们俩,去给她们拜个年去。啊?”
我应道:“啊!”
玉叔用自行车驮着我,出了村子,往东再往南,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我们来到了我大姑家。那是一个紧挨着京杭大运河的小村庄。大姑家在村子东头门朝西。庭院不是很大,但是很整洁。家里只有三间北房,西边空着,靠东侧有柴火垛、猪圈和茅厕。
大姑听到声响后,急急忙忙从屋里奔出来。她笑呵呵地说:“哎呦!俺羔可来了!这两天,你们要是再不来呀!俺一准去接他。”大姑的面目和三姑长的很相似,像个菩萨。只是身体有些发胖。
玉叔告诉我:“飞儿,这是大姑。”
我连忙问道:“大姑好?”
“哎!好!快!快让姑看看。”大姑围着我,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你疯啦!大冷的天,还不溜么着让志玉他们进屋。”
玉叔也问道:“姐、姐夫你们都过年好吧?飞儿,快给你姑父拜年。”
姑父50多岁。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裤,刚毅的脸上剑眉朗目,光头上还冒着热气。我点头问道:“姑父,过年好!”
“好!快进屋吧,羔儿。”姑父让道。
风门“吱--”地一响,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妮子走出来。大姑向我介绍道:“这是你表姐,她比你大仨月。”
“表姐好?”我心里话:“怎么都是我给别人拜年,怎么没有人给我拜年那?”
小表姐,小声地问道:“玉舅,过年好?小飞,好?”她说到最后一字时,声音小的差点听不见。......
大姑一家人,极其热情的招待我们叔侄俩。吃过午饭,我们要走的时候,大姑和姑父竭力地把我留下来。在大姑家的时候,白天里,我跟着小表姐玩。吃过晚饭后,大姑,就给我们讲爸爸从小到大的事情......
大姑说:“1924年,那时候,你爷爷在南宫县城做事。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在那干么。解放后,才知道是为党干地下工作。那时候,你爷爷他很少回家。从前,家的房子和现在一样。都是这两明一暗。家里有你太爷,太奶,奶奶和俺,还有你二姑。
正月里的一天夜里,快半夜时,俺被声音吵醒了。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西里屋传出来的。“太好啦,是个小羔哎!”你知道,俺们管小子都叫小羔。你太爷守在灶前抽烟,得了这第一个孙子,那脸啊,都乐开了花。红彤彤的......俺急不可耐地想看看这小兄弟到底长的么样。跳起来吵到:“俺也看,俺也要看!”
这么着,你二姑也醒了。你太奶急急忙忙出来怪道:“大妮,二妮。别吵吵!看把炕蹦塌了,我揍你们。”
你太爷已挪到圈椅上,乐呵呵地说:“快躺下,小心冻着。”
俺俩重新钻到被窝里,还是闹着要看小弟弟。你的几位奶奶,终于从里屋出来,要走了,她们对你太爷和太奶说:“爹,娘,有事,再叫俺们啊!”
太爷太奶都说:“没事,回吧。有事,再叫你们!”你的几位奶奶走了。
你太奶见俺们还在闹,就没法地说:“看一眼,就睡啊!”
“唉!”俺们答应一声,风快地就要下炕。
你太爷忙说:“把棉袄披上,小心冻着。”
我们俩,来到西里屋,看到你奶正眯着呢。听到动静,她偏过脸温和地问:“你们怎么也起来了?”
你太爷和太奶,也跟了进来,一个人抱着俺们一个,凑近了,看着襁褓中的你爹。只见他长的粉嘚噜的大脸,细细的头发黑黑的,大眼泡上,那眼线长长的,鼻子嘴巴和耳朵长的可周正了。俺在你太奶的怀里矮一点,够着够着就摸了你爹一把。你二姑不干了,她也闹着要摸。你太奶忙拦着:“别闹,别闹。看吓着你兄弟!”
“不吗!大妮都摸了。”你二姑还在闹。
你太爷只好依她:“轻轻摸一下得了。啊?”
“嗯。”你二姑应着。你太爷弯下腰,你二姑轻轻地摸了一把,她才算拉倒。过了好一阵子,俺们才歇下。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就听到有敲门声。你太爷问:“谁呀?”
门外应道:“爹,是俺。开门啊!”
你爷进门头句话就问:“生了没价?”
你太奶忙应道:“生了,是个小羔。”
你爷喜出望外:“是吗?”他一头钻进里屋。
你太奶忙跟进去:“你先别抱孩子啊!把袍子脱了,等我生上火,你烤一烤身上,再抱。啊!”
你太爷,在圈椅上坐着。没抽两口烟,他就站起来,在地上转一圈。烧火的你太奶,问他:“你干么那?”
“没干么。”你太爷,说着往西里屋瞟了一眼。虽然,这几天他没少看孙子,可就是看不够。
你太奶笑弯了腰,缓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儿子,在里那,你去就是了。”
你太爷,这才乐乐呵呵地进屋去了。听他跟你爷说:“你看,咱小羔长的多好,肥头大耳的,有福啊!”
你爷说:“大半夜就出来了,这小子的胆子,肯定小不了。”
你太爷说:“俺想好了,咱羔啊!就叫‘成’了。成好啊!成人,成事,干么么成。”
你爷说:“好,他们这辈犯‘志’字。志成,有志者事竟成。好!”
你太奶,进去怪道:“你们小声点,别吓到孩子。”接着说:“咱羔,生在正月里,今年,又是鼠年,到多盏都有吃的。你看他的嘴有多大,嘴大吃四方。你到灶上烘烘去,别让寒气伤了孩子。”
你爷来到灶前,拨弄一下火,一边烤火,一边抬头往炕上瞧。打他一进门,俺就醒了。你爷看到俺们都醒了。他说:“这么早,你们俩就不睡了?”
“嗯!”俺们应到。你爷,不常家来,俺们跟他都有点生。你太奶,听到说话声,出来说:“妮儿,你爹,跟你们说话咧!怎么不言语呀?”
你爷,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俺妮,还没醒过神呢!是不是?”
你太奶问:“你们起不起来?”见俺们点头,他们俩,一人帮一个,为俺们穿衣裳。
你太奶对俺们说:“不认得爹啦,叫爹!”
俺们俩,小声叫道:“爹!”
“哎!”你爷欢快地应着。自打有了你爹以后,一家人就没有一天不乐的。
在吃早饭时,你太奶伺候你奶在里屋吃。你太爷,带着俺们在高桌上吃。边吃边听你太爷和你爷说着话:“给你捎信,都快一个月了。怎么才回来?”
你爷应道:“事太多,忙不过来。这才抽出点空来,就赶紧往家赶。”他又低头问俺们:“小兄弟好不好?”
俺们俩争着说:“好!俺还摸他了那。”心里得意的很。
你太爷嘱咐道:“你们往后都是姐姐了。凡事都要让着他。有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让着他。”
“知道了!”俺俩的声音很大。
一吃完饭,你爷对你太爷说:“爹,俺还有事。得回了。”说着掏出几块钱,递给你太爷。转身进了里屋,亲了亲你爹。和你奶说了几句话,就抽身往外走。你太奶怪道:“怎么就这么忙啊?打了个转就走了?”一脸的不高兴。你爷陪着小心道:“手头上的事没办完。给人耽误了不好。”
后来听说:那一年,冯玉祥把最后一个黄帝赶出了皇宫。直奉大战打的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