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帖子清雅,红杏两色相交,边沿缀了朵牡丹。他一直觉得牡丹俗气了些,但帖子上的这朵,他却只觉得大方又喜庆。什么时候他的审美已经变得落于俗套了?他又看了看,原来不是他审美下降,而是这画中笔墨,有藏不住的灵气,再端正的牡丹,也跟着飘逸了。
姜茂欣看周鸿宇对那帖子出神,便故意道:“帖子是我二妹做的,周公子一直这么盯着看,是有什么问题么?若其中有差错,我回去便叫她改了。”
“没用差错。”周鸿宇恢复冷漠的神情,迅速将那帖子夹进书卷里,道:“姜太夫人寿辰,家父一定去。不过姜小姐是生意人,姜太夫人祝寿,难道不在这桌宴上做做文章?”
姜茂欣不恼反笑,道:“我们姜家是生意人,凡事一个‘利’字当先,从不做赔本生意。借我祖母生辰的喜庆,多交上几位朋友,做成几桩生意,可不是一件没事?还有了,”姜茂欣起身取披风披在肩上,回眸对周鸿宇说道:“我这次的宴会是一石三鸟。”
周鸿宇双臂抱在胸前不置可否,一石三鸟?好大的口气,他倒要看看了,这桌小小的寿宴上能掀起什么风波。然而他并不知道,这第三只鸟,其实是他自己。
姜太夫人寿辰将近,布庄一日比一日忙碌。这日姜茂欣专门给下面的伙计们放了一天假,修养身息,关门不做生意,在店里给下面的商铺写书信。过午姜茂官放堂来,在店里背过功课,回府去了,店里只有周掌柜和几个学徒在院子里准备宴席上供奉的贺礼。这时李盛到布庄闲坐,进四处一看,便问姜茂欣,“怎么没见着你家那混小子?”姜茂欣答道:“刚给他查完了书,这会儿刚走。”
李盛便道:“这样啊,那这包点心你拿去吃吧。”李盛取出一包糕点,黄豆酥皮,红豆溏心馅,还热乎着。
姜茂欣见李盛又带了点心,便道:“他这会儿不在,我正好有话同你说。”“什么话?”李盛问道。姜茂欣便埋怨:“你呀,你太惯着他了!”
“我怎么惯他了?”李盛失笑,“不就是几块糕点么?小孩子嘛,都爱吃这个,吃上几块有什么事?”
姜茂欣气不打一处来,道:“那小东西,平时就不爱吃饭,要是以前,一要他吃饭了,他就抱这我的腿哭,现在他怕我了,改抱我二妹的腿哭。要是不让他吃些零嘴,他玩上一天,到了吃饭的点儿,也就饿了,现在你再给他这些东西吃,他一气吃饱了,愈发不吃饭。”
李盛侧着头听姜茂欣数落,抿着唇轻笑,自己解着那粗绳捆着的纸包,道:“我小时候比你弟弟还皮,但是练家子,饭量不小,每餐饭吃了精光,还是惦记着外头的糕点。但我那师父是个高僧,吃素也就算了,已经到了辟谷的境界,那糕点重油重糖,极其忌讳,从不许我吃这些玩意。所以每次下山,到了糕点铺子前头我就走不动道,这可把我师父给气着了,骂我朽木不可雕,拿柳条抽我的屁股。”
姜茂欣听得入了迷,手里握着的笔几乎忘了落,“听起来他对你并不好。”
李盛摇头一笑,一双星眸瞬地亮起,继而又渐渐暗淡——“为这事他常常打我,但我就是改不了。每日我练完功,还要拿扫帚扫寺庙,寺庙的地上有时候可以捡到香客不小心掉的香火钱,于是我偷偷攒了些,趁师父不注意,溜下山买了几块来吃。
“吃的第一口,美妙的像要成神仙,但第二口,第三口,也就不过如此了。可我不甘心,一气全吃了,一会去就被捉师父捉了个正着。师父非常生气,连骂都不骂我了,让我在院子里跪着。那天夜里下了雨,一下就是一宿,师父不让我起来,我也不敢起,就这么跪着。
“到了第二天,师父终于让我进屋,我一起身就晕了,站都站不住,一头又栽了下去,这么一病,又是一天一夜。病着的那几天,我总做梦,在梦里我就想——为了几块糕点,至于么?当然是不的值了。但不知道为何?现在一想,又觉得值得。
“为什么呢?”姜茂欣问。
李盛道:“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过一次,又怎么知道你念念不忘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呢?”
李盛抬头看向窗外,他的眼神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无关的故事:“我病好后,师父用莲叶包米,给煮了一锅糯米糕。他没告诉我这是他做的,只是将那只碗留在了我的房里。后来我走了,去了边塞,气然后再也没有来。山下小店的甜糕滋味,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可师父隔成我留的那一碗糯米糕我却怎么也忘不了。
“人呐,就是怪得很,记吃不记打,不管挨了多少顿打,最后记到心里去的,却总是他的好。他……”李盛微顿:“待我不薄。”
姜茂欣静静的听着,李盛第一次跟她讲起以前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又离李盛近一步了,可明明离得近了,却愈发觉得陌生。他说起话总是笑的,若是以前,她只觉得这笑像初春的光,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看到了这抹光照耀下的冰霜,深不见底,坚不可摧。“你……从不曾听你说起过。”姜茂欣道。
李盛从纸包里取了一块,慢慢吃了,道:“说这做什么?怪无趣的。”
“可我觉得不无聊,我爱听的很。”姜茂欣道。
糕点吃进肚里,却在嘴角留了些碎屑,白点点的,落在唇边。姜茂欣的眼不不由跟着落在了李盛唇边,她记得那日醉酒,这唇瓣的湿润和温柔,她的心跟着颤动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她伸出了手,轻轻扫去那点点碎屑。
李盛却捉着了这只匆匆扫落,又匆匆收去的手。他时常握住着她的手,她的手指软若无骨,比他的小了一圈,他的手心和虎口上有两面圆茧,握住她的时候,她的手指会不自觉的摩擦这两面圆茧,像惊动湖面的落叶。
两手相握,这是他们最亲密的动作,从不曾再多进一步,因为再进一步,就不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了,可这一次,这只手落在了他的唇上,太近了,他的鼻尖可以闻着她方才用笔墨后,在指头上落下的石墨。女孩子的身上,不该有这样的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有些迷恋了。他侧过了脸,温热的唇碰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孟浪而惊恐的抽回手去,而是手背变得滚烫,让他落下去的亲吻都被灼伤了。细密的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