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被挤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像被一群被人提起脖子的鸭，全神贯注地围观一位穿灰色补丁短袄大汉。那大汉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仰天长啸，肥大的嘴唇一张一合，跟旁人哭诉他的命苦，一个小毡毯裹成一个小小的包袱，搁在他的膝盖上，一张发青的小脸从毡毯里露出来，双眼紧闭，嘴唇苍白无一丝血色。
大汉：“大家看看啊，看看啊，姓姜的就是个大奸商，大奸商！茹毛饮血，害死我儿性命！”那大汉声音已经沙哑，悲切万分，在场人无一不潸然泪下，纷纷跟着他谩骂姜家是多么的卑鄙奸诈。
一人道：“那日我在姜记布庄亲眼看到的，看到他们十几个人一箱一箱地往外搬银两，送刘县令当见面礼。多少钱哟！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多少人这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出那么多钱来。这些钱怎么来的？还不是他们姜家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挂下来的？”
众人光听着就眼红得很，做生意真是一本万利，既不像耕地纺布一样辛苦，只用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里，把钱从左手倒腾到右手，然后就凭空多出不少钱来，这么好的事，怎么就没被他们自己赶上，全让这些奸商捡了便宜。于是纷纷附和，骂得更厉害了。更有甚者，竟把入土了的姜老爷，姜太老爷从坟里扒了出来，往上数起了祖宗。
“你们在这里胡说什么！”春花实在忍不住了，喝了一声。众人循着声朝姜茂欣看去，一个眼尖的认出姜茂欣就是姜家大女儿，立马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冲姜茂欣戳着，道：“瞧瞧！瞧瞧！这是谁来了？原来是奸商的女儿！”
姜茂欣面无表情地朝大汉走去，人群像潮水一样从中间给她开了一条小道，更聚精会神地观赏起这场好戏。姜茂欣在大汉脚边俯身，看着毡毯里的小孩，柔声问：“这位壮士能否给我说说您的孩儿生什么病了？”
那大汉猛地将小孩抱紧，两只手臂钳着小孩的脖颈，长毛大手将小孩儿的脸蛋遮了过去，护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从姜茂欣的左脚尖飘到右脚尖，然后猛地一抬头，瞪圆眼眸，怒喝道：“全是你们害的，若不是你们我儿就不会病得要死！”说罢一手牵着毡毯一抖，露出小儿的身体，只见那小孩深冬天气竟不着一缕，颤抖发青的身体上不满铜钱大小的红斑，斑点上鼓起黄色脓包，有的脓包已经破了，脓液四溢，有的结了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整皮没有一块好皮，骇人得很。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姜茂欣也是怔住，半晌才道：“我认得一位庆喜城的名医，若壮士不嫌弃，我这就去把他给请来，给您孩儿诊断一番。”
“滚开！”那大汉确是一惊，两眼圆瞪，迅速卷了毯子，将那单薄可怜的孩儿像一块冷烧饼一般揣进了衣襟里，不再让姜茂欣多看一眼。
大汉冷声道：“我不要你的名医，最毒妇人心，你们这种奸商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的？指不定还嫌我儿还不够惨，要给我们开什么毒药，要毒死我儿呢！再者说了，刘县令已经派人来验过了，我儿的病就是你们店里的布匹害的！你今天脱不了干系，等着赔钱吧！”
众人不由大惊失色，连连叫道：“坏了坏了！怪不得这几日我也觉得身上瘙痒得很！原来是布料害的！”他们觉得身上好似多了一只无影无形的跳蚤，又是爬又是咬，让他们浑身瘙痒，纷纷抓耳挠腮起来，手指伸进冬日长期未曾沐浴的后脖颈上，搓出一手皴，然后猛地想起来，他哪儿买得起过姜记的布匹？顿时又一阵神清气爽，头一次为没有钱骄傲得扬起了头——“我早就看出姜记的东西差劲得很，一块都没买！”
这时周掌柜闻声从布庄里出来，带了一群小伙计，个个扛着碗口大的木棍子，见人就作势要抡。那群看客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在姜茂欣一人面前还敢嚣张，一遇上更恶的，便腿都吓软了，纷纷落荒而逃，在地上滚做一团。
周掌柜赶走这群看热闹的，对姜茂欣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姜茂欣点头道，“我没事儿……”姜茂欣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往巷外跑的大汉，心里挂念着那大汉怀里藏着的小儿。那小儿在大汉衣服里憋着，根本喘不过气来，只能看见大汉胸前鼓出的一块极其微弱地上下起伏。
姜茂欣觉得这事儿怪得很，她总觉得那大汉对待小儿的态度不像是父亲对待孩子，倒像是玩杂耍的江湖艺人待猴儿般的冷漠。姜茂欣对周掌柜用眼神示意，道：“派人跟上。”周掌柜立马会意，点了几个机灵的小伙计去将那鬼鬼祟祟的大汉盯着。
周掌柜带姜茂欣进布庄，布庄早已没了生意，于是干脆关了门，到里屋坐，安排伙计们给姜茂欣准备香茶甜点，又搬了一只的加黑炭火盆，放在姜茂欣脚边。
周掌柜长吁短叹，说姜家今年真是不如意，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又说大小姐不容易，日日跟在大少爷后面收拾烂摊子。等周掌柜叹完了，姜茂欣问道：“周掌柜，您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哥哥又到底是为什么被捉去了？”
周掌柜一声长叹，道：“诶，谁知道呢？刘县令的人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得要死，只听着那衙役说大少爷在染料里面投毒害人，便又是手铐又是脚链的将爷给拷了起来，带回衙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