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一声长叹，又道：“诶，谁知道呢？刘县令的人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得要死，只听着那衙役说大少爷在染料里面投毒害人，然后拿了不少家伙，又是手铐又是脚链，将爷给拷了起。可怜我少爷，被这么被他们给硬拖出去了。”周掌柜说着不由动情，垂泪道：“也不知道大少爷在牢房里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那些人有没有给他口水，又有没有打他……”
姜茂欣听罢提裙便往外走，周掌柜忙拦到问：“小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外面天冷的很，估计要下雪了。”
姜茂欣道：“我去看我哥哥。”
周掌柜却直摇头，“小姐啊，大少爷现在哪里是你我能见的？这事儿不能按您这么办。”
姜茂欣虽然在经商这方面有些天赋，但毕竟还是没出嫁的年轻姑娘，涉世未深，人情世故上还单纯得很，并不明白官场上的条条道道，便不解问道：“凭什么我不能去见我哥哥？”
周掌柜道：“小姐，我知道您现在也在为大少爷担心，但您现在千万别慌，莽撞行事，乱了阵脚。求人办事都是要按规矩来的。衙门戒备森严，您这么贸贸然去，无人通报，连门都进不去。”
姜茂欣觉得周掌柜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便虚心问：“那按规矩应该怎么来。”
周掌柜道：“按照规矩，小姐您该一层一层的打听，先向衙门门卫们探探口风，他们官阶虽然低，但消息灵通得很，问清楚大少爷到底被定了什么罪，严不严重，又是被关在了哪个地方，然后多塞些银两给他们，求他们待少爷好些。”
姜茂欣忙谢过周掌柜提点，多披了一身貂毛坎肩，匆匆忙忙往县衙去。
屋外飘起了雪，才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屋檐上便是一片雪白。酒馆二层的雅间有两位贵客，一位是李盛，另一位则是织造局侍郎长子周鸿宇。
周鸿宇今年二十有三，与李盛这样“无能”的二世祖不同，他年轻有为，是周家嫡出长子，从小身上便承载了周侍郎的厚望，而周鸿宇也未曾辜负父亲的期许，早早便考取进士，与父亲一起在织造局办事。
周鸿宇的性格与李盛南辕北辙，李盛性格热情开朗，有时过了头，近乎轻浮，而周鸿宇走的则是另一个极端——极其老成。或许是官宦人家出生的缘故，周鸿宇品行耿直，不近女色，待人接物又极其圆滑，滴水不漏，年纪轻轻便已经在官场中崭露了头角，站稳脚后跟。
平日里，周鸿祎的穿着打扮也是一小老头，与他的性情出奇一致，要么是一板一眼的挺括官服，要么是灰扑扑的褐色棉布大褂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其实长相英俊，五官标准而正气。因为心思太密，周鸿祎的两眉之间总有一条熨不平的浅纹，十分忧国忧民，还染上了失眠的时髦毛病，眼睑下总有两抹淡淡的暗影，被李盛戏称为姑娘家睫毛上多刷的碳粉。
周鸿宇平日办公劳累，并不时常到酒馆消遣，难得出来一次便叫了不少下酒菜和点心，寸扎骑马肠儿，醋辣鹅脖子，酱香猪脚，酒酿花生坚果，面筋乳饼，应有尽有。李盛叫了三两酒要周鸿宇跟他一起喝，周鸿宇推脱最近应酬太多，伤了胃，再喝不得，要以茶代酒，但在酒馆里要茶就像跟和尚要梳子，不对味得很，果然上来的茶水很次，茶叶放得久了，没了茶味，用的水也不是无根水而是井水，有一股浓重的膻味，周鸿宇的兴致不减，夹着碟里的花生米吃。
“你最近消停了不少，”周鸿宇道，“是京城又派人来了么？”
李盛笑了一声，道：“我何时怕过他们京城来的人了？那老头儿能再把我怎样？还把我再往南边赶？我爱吃那儿的荔枝，我求之不得！”
周鸿宇知道踩着李盛痛脚了，若是对别人，他或许便顺话头往下骂了，好表个忠心，但他也是把李盛真的当朋友，便好声劝慰道：“你可千万别任性，南蛮之地肯定是比不了这儿舒服的，他们来了你便就当演戏，明白告诉他们你没这野心，他们安了心，也就不会再难为你了。”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就是恨得很，那皇帝老儿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放过他，把他留在跟前怕养虎为患，把他派到边塞怕他夺了兵权，现在把他贬到天高地远的南方小城，依然不放心，还要派钦差来微服私访。李盛觉得他爹若是把钳制他的一般心思放在治国上，这天下的百姓早就衣食无忧了。
李盛道：“笑话，我说我没那心，他信么？懒得说什么了，他们爱怎么写怎么写，小爷我不伺候了。”说罢从椅子上起身，站到雅间外的露台上吹风。
酒水的后劲有些大，方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一站起来再被冷风这么一吹，只觉得头重脚轻，胃里热得发烫，手脚却冰凉好似屋檐上结出的冰棱子。
周鸿宇跟着出来，继续当说客道：“你就听我一句，这几天莫再生事，若是嫌无聊，便上迎春楼玩儿去，实在忍不了要做什么出格的事，那也等他们走了再说。”
李盛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雪景，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这时，他突然看见雪地里出现一个褐色的圆点，那圆点渐渐走近，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穿貂皮坎肩白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在到了衙门口又不往里走了，站在原处不知在干什么，李盛觉得那身影熟悉得很，不由细看一看，却看清姑娘半边的侧脸——“她来做什么？”
“谁？”周鸿宇却没听清，“你见着谁了？”
李盛没收回神，问周鸿宇道：“城里的那个姜记布庄，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我专干这行的，能不知道他们。”周鸿宇点头道，“你也听说姜记的事儿了？没想到你还关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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