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李贤和贺兰烟,屈突申若眼睛一亮,转而便往后招呼了一声,遂笑吟吟地走上前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会儿,她便冲贺兰烟眨了眨眼睛:“这里的货色可比洛阳那边齐全,而且还可以依样画葫芦定制。贺兰,既然让他陪你到这里来,你可得好好选选!”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了一阵笑声,随后闪出了好些人。
李贤略略一数,只见六七个人全都是上回见过的,心中不由暗自叫苦。
他虽说答应了屈突申若她们,但一直借口练武太忙而把事情拖着,如今被人撞见自己带着贺兰烟出来闲逛,只怕是待会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过。
果然,几个女人一上来就把他和贺兰烟围在中间,个个都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瞧着他,然后便左一个又一个地调笑起了贺兰烟。
除了屈突申若之外,其他女人大多都已经嫁作人妇,因此几句玩笑话把小丫头说得脸色绯红,最后终于发飚了。
“哼,你们再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买到这些别致的相思子,这铺子可是我开的!”
贺兰烟一句话出口方才察觉到自己露了馅,偷瞥了一眼李贤,随后便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中却着实惴惴。
而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屈突申若便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我还寻思谁能在东市西市盘下那么大的门面,敢情是贺兰你的手笔。看来我刚刚说错了,既然你是幕后的大老板,那么干脆换个法子,你送相思子给他就得了。虽说历来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偶尔来个翩翩少年淑女慕之不也是美谈么?”
这下李贤终于招架不住了,他很怀疑,要是他再保持沉默,屈突申若还不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瞧瞧旁边那一个个盛年女子,全都笑得乐不可支,满脸戏谑分明是在看好戏。
“啊咳!”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好容易把那些笑声压了下去。
然而,正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后面的帷幕又被人掀了开来,当先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而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掌柜的男子,满脸都是奉承的笑容。
“李夫人放心,您要的我一定尽快送过去,绝对不会误了事。”
一声李夫人,李贤立刻想起了这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妇人是谁,他和这位当初在武后宫中的某次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可不是李义府的夫人?
因为屈突申若等人挡在他身前,因此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他眼珠子一转,也就顺势拉着贺兰烟往角落里一躲。
这边那位宰相夫人看到外边这么多人,脸色便微微一变。
等到现屈突申若的时候,立刻挤出了一丝笑容:“怪不得我听说这家店如今声名不小,居然把各位也惊动了,可曾挑中什么喜欢的么?”
李贤冷眼旁观,只见包括李焱娘等人在内的众女全都不说话,便把目光转向了屈突申若。
而这一位依旧是笑容满面,还冲李义府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是姐妹们来挑选一些小玩意,倒是让李夫人见笑了。啊呀,我们姐妹阻了你的路,实在不好意思!”
李义府夫人原本就不想和这些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人有什么牵扯,谢过之后立刻匆匆离去,压根没有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别人。
而她前脚一走,傅燕蓉便嘿嘿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夫贵妻荣啊,听说他们一家全都是敛财的第一把好手,只要看上的全都往怀里搂,这位李夫人的本事同样不小。”
听到这一句,联想到刚刚屈突申若举重若轻,地打发了那位宰相夫人,李贤顿时多看了这位大姊头一眼。
只见这一位柳眉一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和她计较什么,没来由折了大家的身份。李家骤贵,又不知道收敛,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贤儿,贤儿?”埋头只顾着想心思的李贤,猛地被一阵叫声惊觉。
恍过神来之后,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是坐在车里,而且早就和屈突申若等人分手了。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大姊头似的彪悍女人,谁知倒还有心细如的一面,明里能够笑脸面对李义府的夫人,暗里却明白李家骤贵不知收敛维持不了多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烟姐,屈突姑娘真的是因为眼界太高才没有嫁人?”
贺兰烟没料到李贤忽然之间问这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
脸色便有些异样:“上门提亲的倒是有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听说申若姐姐一概回绝了。最后她家里逼急了,她就说宁可出家去做女冠也不会随便嫁人,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她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当初艳名可是满城皆知。”
听小丫头说着说着居然扯出了什么艳名,李贤顿时觉得一阵奇怪。
转头见贺兰烟在那里玩弄衣角满脸忸怩,他立刻恍然大悟——敢情小丫头会错意了!
“想什么呢!”他一把抓住了贺兰烟的手,揉捏了两下便笑嘻嘻地道。
“我只是觉着奇怪,她长得那么漂亮,虽说彪悍了些,但应该还有不少人愿意娶回家去的。要我说,敬业的年纪差不多该成婚了,凑一块倒是不错的一对。”
“敬业?”贺兰烟歪头想象着李敬业和屈突申若凑成一对的情形,没来由一阵恶寒,不禁白了李贤一眼。
“申若姐姐要真的嫁了敬业,你就等着你那位伴读天天鼻青脸肿吧。我可告诉你,申若姐姐不但马术精,这手底功夫也不赖,用的一手好鞭子!”
李贤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屈突申若舞鞭的情形,然后本能地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女人绝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谁碰谁倒霉。
不论是李敬业或是程伯虎,谁都消受不起,他还是老老实实少做这种无聊事的好,要借助她的力量,不是还有贺兰烟在中间么?
“御驾离长安只有五里地了!”
大街上猛地传来一个咋呼呼的声音,很快,东市上就沸腾了起来。
对于这里的生意人来说,皇帝皇后回长安意味着大批的达官贵人随同一起回来,这就是无以伦比的商机——无论是宰相还是普通官儿,哪个不需要吃喝,哪个不需要玩乐?
至于女眷们需要的胭脂面脂,和各色小玩意就更不用说了。
而坐在车中的李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百姓议论纷纷的场景。
他当然知道今天李治和武后要回来,只不过,他一早只打算直接在宫门口迎接,没打算到春明门去。
要知道,这么大摇大摆地在留守长安的一帮子官员面前露面,目标也太大了。
然而,人群中紧接着传来的一个声音却让他有些犹豫——西征铁勒的大军将帅将在御驾之后进城。
薛仁贵回来了,他要不要顺道去瞻仰一下名将风采?
就当他盘算连连的时候,小丫头却替他做出了决定,干脆利落地吩咐车夫改道。
要去迎驾,穿这身衣服当然不行,幸好李贤的行头已经李宅里也有一份,这穿戴整齐的功夫大概还是够的。
至于小丫头有孝在身,这时候却是不适合露面的。
由于御驾回来在即,因此别说中央的二十米御道早就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不许人通行,就连城门两侧的边道也有差役维持秩序。
李贤的车还没到春明门,半道上就被差役拦下,这还是因为这马车上头有英国公宅第标记的缘故。
掀开车帘一看到全副亲王装束的李贤之后,立刻便有人毕恭毕敬地领他去见李绩。
遥遥看见一大批身穿官服的大臣在那里等候,李贤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几个身穿紫袍的人身上。
虽说迎驾的时候几乎所有官员都要倾巢而出,但时下以朱紫为贵,真正有分量的自然只有那领头的几个人,其中,李绩年纪一大把,站在那里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显眼。
“沛王殿下!”
尽管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全体注目礼,但是,李贤还是本能地感到今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李绩。
心里暗自猜度的同时,他连忙笑着一一打招呼,最后到李绩跟前行礼如仪时,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殿下和我学武那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殿下的诗做得如此绝妙。”
李贤愕然抬头,见面前的李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在心里埋怨起了小丫头和他那位父皇。
没说的,小丫头大约是想在李治面前炫耀一把,而他那父皇更绝,干脆向所有大臣们炫耀了一把。
怪不得刚刚这些官员个个眼神有异,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都是师傅教导有方,我这个弟子才能够有进益,以后还得请师傅多多指点。”
谁都知道英国公李绩善武不善文,但是,李贤都这么说了,李绩自然也享受了一回注目礼的待遇。
不少大臣甚至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将自家子弟也送到李绩那里去好好管教一下,到时候若是能成就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看到李绩脸上不动声色,李贤便笑嘻嘻地往他旁边一站。
谁都知道他这个沛王除了李绩没有别的师傅,他只要一口咬定,这个“黑锅”李绩是不背也得背。
话说回来,教出来的徒弟有出息,这作师傅的应该最有光彩才对。
眼看前路烟尘滚滚旗帜飞扬,一帮等了老半天的官员顿时肃穆了下来,人群中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就连李贤也把腰杆挺得笔直,眼珠子却仍旧不住往四面乱转。
随着那御辇徐徐接近,李治和武后的面目渐渐依稀可见。
此时此刻,迎驾的百官便高声祝道:“恭迎陛下!”下一刻,数百人齐齐跪伏了下来。
“诸卿平身!”
由两个内侍搀扶着从御辇上走下,李治的脸色看上去不错。
而他在等到百官起身之后,先是慰藉了一番留守长安的几位高官,又和李绩说了两句话,紧接着便把目光转到了李贤身上。
“朕倒是想不到,贤儿你小小年纪,这做诗竟有些格调!”
李贤听到这句赞语,口中谦逊连连的同时,心中却不免泛起了嘀咕。
后世脍炙人口的王摩诘名作,居然只是有些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