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看着眼前的物件,勾起了他尘封许久的记忆。
那时候,自己大概三四岁吧,最喜欢缠着皇祖父讲故事,每(日rì)都早早来此(殿diàn)中等候。
皇祖父为了让自己出去玩,找来能工巧匠,给自己打了一辆类似这样的车子,貌似还是三个轮的
年关将近,回京的十三将自己新得的自行车送进宫来,半是显摆半是孝心。
晴岚说多骑自行车有利于(身shēn)心健康,十三建议父皇以后在宫中行走不要再坐轿撵了,直接骑车子,还快。
气的景泰帝顺手将一沓折子冲十三飞过来,朕明明可以坐着不费劲儿,为啥还要苦((逼bī)bī)的自己蹬啊!
景泰帝这是想起了年幼的自己,乖巧的听皇祖父的话:“瑾儿围着宫中骑一圈,皇祖父就忙完了,等瑾儿回来,皇祖父再给瑾儿讲故事如何?”
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傻,乐呵呵的答应了,为了能早点听上故事,一劲儿的蹬啊蹬啊
想到这儿,景泰帝忍不住又瞪了小儿子一眼,臭小子,嫌朕每天处理这么多政务还不够累是吧!
趴在地上捡折子的施公公忍不住腹诽,皇上最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动不动就发脾气,自己一天不知道要捡多少趟折子皇上欸,奴才不是哈士奇不需要遛
十三讪讪退下,自己好像拍到马腿上了,哦不,龙腿,呃,龙爪上了
景泰帝索(性xìng)扔下朱笔,单手托腮,任自己陷入过往的回忆。
皇祖父是个很特别的人,至少,自己再也没有见过像皇祖父那样的人。
后宫之中没有一个女人,若不是有爹在,世人说不定以为皇祖父不(爱ài)女子。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皇祖父一直深(爱ài)着一个女子,可惜她已经死了,所以皇祖父才大修皇陵,与心(爱ài)之人葬在一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祖母。
应该是吧,景泰想起自己的亲爹,打小没有母亲,是跟着皇祖父在军中帐中长大的。
皇祖父只有父皇一个儿子,而父皇却有好几个儿子。
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父皇会把皇位交给谁呢?
小小的人儿,开始忍不住的跟自己那些兄弟攀比,越比越焦虑,直到皇祖父点醒自己:一个国家好比一辆载满旅人的大车,天子就是车夫。开车的人未必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最重要的是,他会驾车,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此后每当他嫉妒父皇对兄弟们的赞美或疼(爱ài)时,总会想起皇祖父的这句话,他不敢说自己是驾车高手,但他一定会竭心尽力驾好大顺这辆车。
现在景泰帝摸着自行车的扶手陷入沉思,他当了二十年皇帝,也遇到了选储君的问题。儿子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却不能伸手,也许放十三在外头是对的,至少没跟那些孩子一样。
景泰帝忽然对施公公道:“出宫。”
施公公:啊出恭?
“朕去换(身shēn)衣服。”景泰帝说罢朝内(殿diàn)走去。
施公公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出宫”,而不是“出恭”。
皇上,皇上咱去哪儿啊?
“大街上溜达溜达。”景泰帝似乎是听到了施公公的心声,在跨进门槛儿之前补了一句。
啊?!又去?!
施公公(欲yù)哭无泪,皇上,您不务正业
景泰帝最近迷上了出宫“溜达”。
真的是“溜达”,出了皇城便下车在大街上闲逛,有时候还钻到小巷子里瞎晃。
施公公觉得自己的腿儿都跑细了,皇上到底在“溜达”啥呀?
天色灰蒙蒙的,舒老二将马车赶得很快。
腊月二十六早上,一家人拉着大包小包的回潍县过年,全家人一路上都是笑语盈盈,小白也是撒欢儿的跑。
到了老宅,晴岚最先跑进胡同,谁知一开门,大门竟是锁着的。
“爹”晴岚冲后头的舒老二喊了一嘴,她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
“怪了,”舒老二翻出钥匙串子挨个找,“你大娘和明冉应该在家里啊。”
“也许小冉去她姥娘家了呢。”晴岚不在意道。
其他人也没在意,过年的时候都忙,说不定干啥去了。
谁知天都黑了,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回来。
舒老二这才察觉不对,就算全家人都上工,这个点儿也该下班了。
问了邻居,也说不知道,没听说要出远门。舒老二当场坐不住了,他要去大哥的医馆里找人。
潘二娘给他加了件皮大氅,潍县的西北风不是一般的大。
晴岚跟明宇诰哥儿收拾好了行礼就坐在灯下看书,陪潘二娘等其他人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大门上还是安安静静的。
潘二娘也急了,这一个二个的,咋都不回家呢!
正跟晴岚两个念叨着,大门终于响了,进来俩人影,潘二娘定睛一看,不是舒老二,却是明壮和明冉。
”二婶。“两个孩子被冻的不轻,说话间牙齿都在打抖,鼻涕也糊在脸上。
”吃饭了吗?“潘二娘把俩孩子赶上炕,见两个孩子直摇头,披了大衣裳就往外走,”二婶给你们先弄口(热rè)乎饭儿吃。“
晴岚和明宇诰哥儿放下书,围着他俩坐到一堆。
”姐。“明壮的咬字还是含糊不清,但(身shēn)体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咋回事?“晴岚从炕桌上倒了两位(热rè)水,他们家吃过晚饭便不再喝茶。
兄妹俩都看了彼此一眼,低下头不吱声。
晴岚和明宇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担忧,却不追着问叨,只帮着冻坏的兄妹俩取暖。
屋里就这样沉默着,晴岚几次想挑开个话头,却见明壮和明冉眼角似是有哭过的泪痕,便收了聊天的心思。
(热rè)水和卤子都是现成的,潘二娘的面做的快,一个碗里还摊着一个荷包蛋,看的诰哥儿都饿了。
明冉和明壮挽起袖子吃得狼吞虎咽,像是许久没吃过东西,饿惨了。
吃饱喝足,潘二娘将兄妹俩送回东跨院,给他们弄得暖屋(热rè)炕才回来。
“娘,出啥事了?”潘二娘一回屋,晴岚就迫不及待的打听,呆了这么长时间,娘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来吧。
“别说了,快睡吧。”潘二娘一副疲态,不想多提。
晴岚心里跟猫爪似的,大人总是这个样子,什么事儿都先瞒着。有什么难事儿,说出来大家集思广益才好解决呀!
直到第二天下午,舒老二才从外头回来,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秦氏和二郎三郎。
舒老二回来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
潘二娘则是跟秦氏关在正房里头,两个妯娌不知道谈什么一直谈到深夜,晴岚没等到潘二娘,自己先睡下了。
第三天,晴岚一大早就被舒老二从被窝里挖起来,“去看你三叔。”
三叔咋啦?晴岚吃惊不已。
待舒老二说完后,晴岚顿觉老舒家流年不利,该好好去上个香保保平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二姑的事儿还没处理好,这回又轮到了三叔。
舒老三病了,病的很严重,天天吐血。
听了她爹的形容,晴岚结合现代医学知识分析了一下,她三叔很有可能是体内长了恶(性xìng)肿瘤,俗称癌症。
之所以食不下咽,天天呕吐的污秽发出一股特别的恶臭,同时还伴着大量的鲜血,应该是肿瘤在胃部周围,所以造成了这种(情qíng)况。
这病放到几百年后都很难医治,更何况是医疗设备落后的现在!
“三叔咋会得这种病?”晴岚私以为,后世癌症频发跟各种污染息息相关,没想到三叔这么点儿背!
“你大爷说他是不好好吃饭,吃的东西也不行。”
舒老三为了多攒几个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为了能让明壮多吃几副药。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舒老三的病(情qíng)比晴岚想象中还要严重。
他胃痛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总以为是饿的,捱捱就过去了,不打紧。
谁知前两天刚吃完午饭,还不等开工就吐了一地血,把铺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当下送到了医馆里。
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吃饭吐、喝水吐,药灌下去也存不住,舒老三眼瞅见得瘦下去。
王玉芬辞了工,在医馆里伺候丈夫,秦氏帮忙做饭送饭,明壮和明冉也守在他爹(身shēn)边,替换他娘。
晴岚不喜欢王玉芬的态度。
三叔都已经病成这样了,王玉芬还时不时的指责他,说病成这样都怪舒老三自己如何如何。
舒老三也不反驳,笑呵呵的任她说、听她说,让众人不知道怎么开口。
舒大姑也来了,经过舒二姑的事儿,让她看起来老了许多,两鬓全白了。现在舒老三又是这副(情qíng)形,舒大姑憔悴不堪,强打起精神来照顾弟弟。
除夕那天下午,舒老三被众人接回了家,舒老二抱着跟儿子差不多重的弟弟,心里酸苦难耐。
“唉”
夜里,两口子睡不着,潘二娘对丈夫道:“你说这俩孩子咋办囔?”
愁的还是舒老三家的事。
“实在不行,咱们接过来养吧。”舒老二虽然不常在潍县,但一些事(情qíng)瞒不过他。
王玉芬的俩姐姐已经开始替妹妹打探下家了,舒家也没个老人在,若老三有个啥,王玉芬肯定守不住。
潘二娘也从大姐那儿听到风声了,觉得王玉芬可怜可叹更可恨。
俩孩子还那么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
只是明冉还好,除了瘦点没毛病,但明壮一年有半年时间在吃药,随着年纪增长,他的听力越来越差。
什么样的人家才能供得起明壮这样的侄子,潘二娘怕好心最后却落下一(身shēn)不是,明壮的(情qíng)形摆在那儿呢。
舒老二自然也知道这理儿,可弟弟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叫他走的不安心,(身shēn)后断了香火。
不止舒老二夫妻,舒老大两口子也在愁。
“明壮还能好不?”秦氏小心翼翼的问丈夫。
“能好早好了,”舒老大没好气道,“不管咋地,俩孩子咱不能亏着!”
秦氏喏喏的点头,家里现在条件也好了,就当自己多生了俩吧。
没有氧气没有食管没有吗啡,舒老三在过完生(日rì)的第二天,停止了呼吸。
景泰二十年,舒家的这个年过的注定是寂寞的。
送走舒老三,明宇也准备回济南,季先生叫他今年下场,他得早点回去准备。
和明宇一起走的还有诰哥儿,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早回去练功读书。
晴岚留下来帮家里处理后续的事(情qíng),琐碎的家务都好说,就是俩孩子的去处
舒老三头七刚过,王玉芬便卷了包袱走了,明壮和明冉站在东屋门口,木(挺tǐng)(挺tǐng)的看着他娘离去,并不阻止。
王玉芬没留下什么话,俩孩子虽然能自理了,可以后靠什么过活?
舒老大和舒老二也没拦她,只有潘二娘,追着王玉芬不让她走,至少别现在就弃俩孩子不管,他们刚没了爹啊!
王玉芬抿着嘴不说话,快步出了胡同,一辆藏青色的小轿等在路边,潘二娘知道,谁也不可能把王玉芬追回来了。
直到很多年后,晴岚都忘不了王玉芬那个决绝的背影,她觉得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在别人家,她的父母既开明又疼(爱ài)孩子。
明壮想跟着舒老二一家去济南,而明冉却想留在潍县,留在大伯(身shēn)边。
兄妹俩第一次产生了巨大分歧,连大人们也无从劝解。
晴岚将午饭端进东屋的时候,俩兄妹还在置气。
“小冉,跟着姐姐不好吗?”直到两个孩子将饭全部吃完,晴岚才开口询问。
“姐,”明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跟着你们是(挺tǐng)好,但是我哥”明冉担心哥哥吃药的问题,跟着二伯一家会带来诸多麻烦。
“小冉,”晴岚(爱ài)怜的抚上她的小脸,一夜之间,明冉被迫成长,“你想多了,咱们是一家人,姐姐不会觉得麻烦,你二伯他们也不会。明壮好了,我们也高兴啊。”
“可是”明冉犹豫道:“我还想跟大伯学医”
还是为了明壮,晴岚笑道:“去济南也可以学啊,姐姐有个朋友,是秦太医的侄子,你可以拜他为师啊。”
明冉低下头不再说话,她还是不想离开这里,这是她的家,爹临终前要自己守好家,守好哥哥。明冉固执的以为,只要她听话,也许有一天,他们一家人还会在一起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