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风猎猎,月色黯淡,从山顶平坦的地势望去,渠将军的营帐像是一个个圆润阴森的坟墓,玉骨迎风而立,狂风卷起她血红的披风,好像整个娇小的身躯虽是都可能被风吹到山下去。她本来长得就极美,健康、野性,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心狠手辣、万种风情,她可以在娇媚舞动之时杀伐果决的夺人性命,只要是他要求的。她可以忍着锥心的疼痛三度看着他迎娶别的女子,天知道五年前渠芙遥因为妒忌杀了即将进门的古月郡主的时候,她有多开心,那个愚蠢之极的女人,一刀下去便帮助她除掉了两个情敌。没有人,除了她,没有人再也资格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天子之位。
可是,可是为什么那个女人,那个霸占了她最心爱男人的女人,太子妃林杉绮,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有她最爱的男人的孩子,这种跗骨噬心的痛楚要如何忍受?
她痛,她痛得想要全天下的人陪着她一起痛,陪着她一起下地狱。
嫉妒、心酸、痴恋、怨恨,她的灵魂仿佛被放在油锅里嘶喊,每一块血肉每一寸肌肤都在痛苦的叫嚣着。
不,不,不公平,凭什么只有她一个在痛,她恨,她恶毒的想到了渠芙遥。
渠芙遥,不是也爱他爱得要死吗?
她要亲口告诉她,她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讲给她听,太子殿下有孩子了,可惜不是你的。你争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妒了这么多年,你仰仗着渠相的权势地位,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却是掏心掏干甚至丢掉尊严,只为了求那个男人的爱,怎么样,你还不是被他无情的舍弃了,你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你是个可怜虫,你比我更可怜。
她要看到她伤心的扭曲的表情,至少要一个人陪着她痛,甚至比她更痛她才能感到平衡。
她发疯一般一路从阙临城追来,终于在鼎镜国驻边大军军营中找到了他们的踪影。
纤细有力的指节握得发白,夜风中咯吱咯吱作响,她恨自己,为什么他伤她如此之深,为什么她到此刻还心心念念的惦念着他的野心,还心心念念想要尽全力帮助他扫清阻挡在他掌权道路上的障碍。
三殿下,重尚三殿下,虽然对太子殿下的威胁极小,但是,近年来渠相大人因为渠家两位大小姐的关系,同□□的关系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撕破脸皮,若能用三殿下的死除去渠家势力,必然能牢牢稳固太子的势力,说不定,说不定太子殿下也会因此更重视她。
可是,她要的,不单单是重视,不单单是上属对属下的信任。她要的,是做他身边的女人,唯一的女人。
为此,她已经付出半生心血,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谁,那是谁在上面,快下来。”巡山的士兵发现站在高处的玉骨,高声呵斥。
“哼。”玉骨勾起红唇,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你是那个夜闯军营的人吗?速速下来。”
玉骨细长的眉青蹙,脚尖轻点,像一阵风降落,与此同时,挂在腰侧的宝剑也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出鞘,电光火石间直指士兵面门。
哐~
兵器相交的声音,玉骨被弹出半步远,她美目怒瞪来人。来人一身红绿相间的长袍,咪咪咪的看着她,正是许久未见的洪吕。
“哎呀呀~~”他故作夸张的大叫:“世人都说女人是朵有毒的花,越是美丽的越是要人性命,看来这话一点没错。”
士兵已经被吓得跌倒在地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得罪了面前这位修罗一般的女子。
玉骨冷哼:“要你多管闲事。”
洪吕收剑回鞘,懒懒道:“多美的一块皮相啊,只可惜蛇蝎的心肠,人家真是好怕怕,好怕怕。”
没有那个女人愿意被人形容成蛇蝎毒妇,尤其是在她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候,玉骨冷着一张脸,厉声喝道:“洪吕,你找死。”
洪吕从善如流的拍拍胸口:“哎呀哎呀真吓人,难怪重浅不要你了,还是芙遥好,人生的好看,心地善良。”
玉骨被最后那四个字惊到,心地、善良?他确定他形容的是渠芙遥?那个女人,虽然算不上极坏的坏人,但是也绝对与善良无关吧。
她微微挑眉道:“你一路都跟着我?”她被烙影追来此处,幸好她仗着轻功极好,顺利躲过了烙影的追赶。可是,面前这个打扮品位都叫人不敢恭维的男人,是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自然不是。”洪吕摊手道:“许久未见故人,来探望而已。玉骨姑娘,你想得也太多了吧。”他促狭的看着她。
玉骨随武功高强,性子火辣,但毕竟是个女儿家,三番五次被洪吕这个大男人羞辱,心中的愤慨便更多了几分,提刀指向洪吕。
洪吕两个指头轻易控制住玉骨的剑柄,调笑道:“我自渠大将军军营而来,听闻他们正在满山寻一个神秘人,想必,那人就是玉骨姑娘你了吧。”
武器被他控制,玉骨恼怒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洪吕轻笑:“不管是不是,我都要把你带过去,毕竟,”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毕竟,你是杀害重尚最大的嫌疑人,不是吗?”
玉骨脸色大变。
“走吧。”洪吕趁她分神的一刻,迅速探出手点了她几个大穴,上前一步,倒扛着不能动弹的玉骨,慢悠悠朝军营走去。
这份大礼,渠芙遥应该会喜欢吧。他乐滋滋的想,拜访许久未见的老友,总是要送上一份大礼才行。
营帐内,同意渠芙遥解剖尸体与坚决反对她亵渎尸体的人基本分为两个阵营,还有像是徐涵这类被逼迫,不得不妥协,但内心又极度抵触她对重尚尸体动刀子的中立派。
“胡闹,简直是胡闹。三殿下如此珍贵的躯体,怎么容得你这妖女亵渎!”随同三殿下前来的另外一位大臣宋天飞拂袖怒斥。
“徐大人。”宋天飞苦口婆心的劝道:“三殿下可是当今天子的亲身骨血,若是消息传回朝廷,这,这可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啊!”
“这。”徐涵再度迟疑,其中利弊他不是看不清,只是,只是这是在不好办呐!
“你这个老顽固!”花解语忍不住站出来数落他:“不管渠芙遥动不动刀子,你带着这具尸体回去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抓紧时间找出真凶,戴罪立功,也许皇帝会饶你们一命。”
“就是就是。”玉香同样叉腰力挺她家小姐:“反正我家小姐也许以后都很难回鼎镜皇宫了,以后有尚阑国二殿下罩着,皇上想怪罪小姐也办不到。”
罩着?
重爵听到这句话,心里意外的愉快,甚至比以前他拼命念书换来母后难得的一笑还要愉悦。以后,渠芙遥就是他的人了,谁敢欺负?
烙影看到自家主人脸上的表情,惊悚的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奇怪,太奇怪了,他可从来没见过重爵脸上的笑会如此真心如此温和。
渠芙遥完全没把这帮大臣的反对放在眼里,一直在摆弄着各式各样的刀具,看的徐涵宋天飞等人心肝一颤一颤的。
宋天飞心里暗暗叫苦,他原本指望着这次陪三殿下慰问驻边军队,能跟着立个功劳升个官什么的,岂止摊上这等要命的事情,花解语说的对,就算他真的拼死护住了重尚的尸身完好,回京后也不一定有好果子吃,况且,他忍不住看了眼专心用火苗替刀具消毒的渠芙遥,心道,这位不好惹的主子也不同意不动刀啊。
现场再一次陷入两难的局面,渠腾飞自然知晓陪同三殿下重尚前来的众位大臣心中所想,堂堂三殿下死在他的地盘,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消极处事并不是他的风格,他看着渠芙遥,那种与记忆中那个妹妹渐渐重合的脸。
他总说渠芙遥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更是因为渠芙蓉的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是,平心而论,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哪里做得好了呢?
从来都是对她不管不问,只知道在她犯了错之后,一味的指责她,他总是怪罪渠芙遥,把一切错误都推到她的身上,而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也许她有时做事真的很极端很任性,欠缺考虑,可是,她也只是个没有娘亲,从小被父亲宠坏的刁蛮小姐而已。
她当年所犯下的一切罪过,严格说来,他也有错,没有尽到大哥责任的过错。
而这次命运在冥冥之中的引导,让他阴差阳错的认了男装打扮的她做了义弟,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恨了多年厌恶了多年的妹妹,其实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任性骄纵,她早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渐渐的蜕变,长成了如今独当一面,令人不自觉打心眼里喜欢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