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钗(1 / 1)

从渠漫寿书房出来,夜色已深,踩着青石路板,进入“渠芙遥”的记忆,感受着相府一砖一瓦,一花一草,心中的感受难以言喻。

“听说了吗,三小姐回府了。”

“不是吧,她不是杀人凶手吗?”

“听说她要求打开古月郡主的棺材重新验尸,大出风头,结果里头竟是个太监,太子这才放小姐回府。”

“三小姐真厉害,不过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我不过摔坏一个茶杯,硬生生挨了二十棍子。”

“这么说来,今天我看到三小姐,变个人似的,那气质,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好美。”

……

一路上都能听见相府下人们小声议论的声音,渠芙遥无奈苦笑,八卦隐于民,果然真理。

全身浸泡在温水里,渠芙遥舒服极了,水面飘满娇嫩花瓣,鲜艳的红色衬托出她白皙的肌肤又嫩了几分。

望着眼前豪华奢靡的澡房,渠芙遥咋舌,相府三小姐果然不是做假,以往在阑霜殿的凄凉生活,简直就是活受罪。

玉香坐在澡池边替她擦背,小丫头苦着一张脸:“小姐,你真的不回太子府了?”

渠芙遥清冷说道:“都要和离了,还怎么回去,再说了,重浅不是娶了个小老婆吗。”

玉香嘟起嘴:“杉绮侧妃哪能比得上小姐你。”

真是个护主的丫头。

抬起左臂,腕间扭曲可怖的伤痕挂满水珠,更是丑陋。这道口子,是重浅和杉绮给的,她记得,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就像那个世界,重浅干脆利落的一枪,现在不在她的身体里,却狠狠刻在她心上。

她从来都不是善良的人,有人胆敢伤害她,她定要对方付出百倍的代价。

“玉香,你倒是说说看,杉绮哪里比不上我了?”渠芙遥幽黑的眼眸犹如闪耀着群星的夜空。

“杉绮侧妃美是美,气势上总感觉差了小姐一大截,现在的小姐要是往她身边站着,一准儿把她给比下去。”

渠芙遥佯装生气:“原是你是在说我很凶。”

玉香笑道:“玉香不敢。只是杉绮侧妃的父亲是武林盟主,哪能跟我们宰相老爷比。”

停在半空的手一滞,武林盟主?

自古皇室自诩血统高贵,不屑于江湖草莽结交,联姻更是少之又少,重浅身为太子,却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看来他有意要收拢江湖高手,难怪他把她这个宰相女儿踹得干脆,原来是有了新的靠山。

十指握成拳,爱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如此低贱之物,或是交换权力利益的筹码?

爱有多深,恨便加倍。

芙遥忽然觉得心寒,连带着感觉温暖的水仿佛一瞬间结冰,哗的起身,随意擦拭一番就更衣睡去。

次日。

朝堂宝殿,金碧辉煌,肃穆庄严。

鼎镜国重桢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百官朝拜。

重浅出列禀道:“儿臣不孝,请父皇准许儿臣与太子妃和离。”

重桢立刻皱起眉,渠芙遥万般不好,那也是两朝元老渠漫寿的宝贝女儿,当年将她关进阑霜殿,那老臣硬是托病,三月不肯上早朝,最后还是他亲自去宰相府中看望,君臣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些。

且不说渠漫寿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就是在众文武大臣里也是极有威望,更何况他的大儿子渠腾飞手握兵权,镇守边疆,重浅这般轻率的和离,怎么算都不是一招好棋。

渠漫寿慢条斯理出列道:“皇上,老臣也代表小女,请求与太子和离。”

重桢有些吃惊,重浅提出和离倒还情有可原,可这渠芙遥不是爱浅儿爱的都发疯了么,怎么舍得?

渠漫寿缓缓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女在阑霜殿受苦五年,太子竟一次都没去探望过,若非此次救火及时,在阑霜殿找到的,怕就是小女的尸体了。果真是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太子殿下这般绝情,当真叫老臣大开眼界。”

渠漫寿这番话,不急不慌,完全说到在场众位大臣心里去了。鼎镜国一贯风俗便是男人在外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在家还要疼妻子,不管娶了多少,自己的女人,决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渠芙遥的痴情,重浅的无情,本来便是朝堂公开的秘密,只是碍于两人的身份,从来无人敢谈及,此番太子妃的老父当着陛下以及百官控诉重浅,大家的同情心不免偏向了可怜的痴情女人身上。

重浅不屑的勾起嘴角:“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渠芙遥进太子府七年,却无子嗣,这是其一。芙遥凶悍善妒,天下闻名,此乃其二。七出便犯了两条。不知宰相大人还有什么可说。”

他的话一出口,群臣哗然,五年前太子妃杀了和亲的古月郡主,那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渠芙遥虽有可怜之处,却更加可恨,如此女人,的确自作自受,女子一旦犯了七出之罪,便是被休妻,那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太子殿下还是选择和离,不给对方难堪,如此看来,太子殿下还是宽厚知礼的。

……

朝堂上双方各执一词,最后的结果就是,下午西风便送来和离书,芙遥接过。

嘴角扬起一抹清扬的笑容,终于自由了,从此天高海阔,再也没人能左右她的生活。

半年后,相府收到渠芙蓉家书一封,信中说古怀国君古朔陛下对她极好,近日也诊出怀有龙脉,望家人勿担心。

渠芙遥却不相信,在古怀国君眼里,“她”是杀死他亲表妹古月的凶手,是他们的仇人,娶仇人的亲姐姐,还能对她好?除非这古朔陛下脑袋被门夹了。

她心里越想越急,这事本就由“她”引起,若不亲眼去瞧瞧姐姐的生活,她是断然不会安心的,其实就算古朔对姐姐不好,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可是,她欠渠芙蓉的,总要还上。如果父亲不许她去,她便是悄悄的,也要到古怀国一趟。

夙方城的街道宽又阔,阳光洒在路面,折射出温暖的气息,渠芙遥独自走着,心里盘算着,既然决定要去古怀国,便要选一件合适的礼物送给自己未来的外甥。

走在街上,即便过了半年,她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看到了吗,那是相府三小姐,落魄太子妃,任性善妒被太子殿下赶回了家。”

“听说她半年前开棺验尸,结果发现古月郡主的尸骨不见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喔,原来她就是那个会验尸的落魄太子妃。可是总感觉跟传闻不一样啊。”

“看你就落后了吧,三小姐因为杀人被关了整整五年,冷宫诶,那是人待的地方吗?进去一趟,不死也得脱层皮呀。”

……

渠芙遥充耳不闻,在众目睽睽下面无表情跨入一家玉器铺。

古朴简单的装修,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各式名贵玉器,无一不在彰显低调的奢华。

内间里,店主人正在与一位白衣少年说着什么,外间的木桌旁坐着一位焦急的小公子,十一二岁的样子,眉如远山,唇若涂丹,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手捧茶杯,大眼睛盯着桌上一个方形锦盒。

渠芙遥晃了一圈,却发现内间的白衣少年比玉器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修长的身材,白衣如雪,气质清华,人淡如菊,微抿的薄唇,带着几分禁欲的诱惑,保守又致命,令人着迷。泼墨般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五官精致俊美,仿若上天的恩宠。全身笼罩着一层凉薄的淡漠,看起来仿佛天地间的万物都不能影响其心志感情,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潇洒不羁的气质。

如玉的手中持一块破碎的玉佩,玉佩上似乎刻着一个“绮”字,看他的样子,像是在问店主能否将玉佩修补完整。整个人就跟画一般美丽,美得好不真实。

外间里,傲慢的伙计打个哈欠:“小姐,要买什么请随意,麻烦你快点选。”

芙遥不满的皱眉,这人怎么这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心里抱怨,她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啪。

茶杯碎裂的声音打破玉器店铺的幽静。

伙计横眉冷对的望着安静坐着的小公子,嘴里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订制了玉钗,来取货又不带钱,派丫环回去取钱还不来,赖在我们这里白喝茶。我看你就是一个小骗子。”

小公子黑着一张脸,抿紧嘴唇不说话。母亲在玉器店铺订做一支黑玉发钗,有事不能来取,偏偏他出门又忘了带钱,新来的伙计不认识他,做生意本就该钱货两清,他没带钱,对伙计的傲慢无理也无计可施。

渠芙遥看不惯这般狗眼见人低的小人,厌恶的看了伙计一眼,取过小公子桌上的锦盒,打开。

伙计被渠芙遥冰冷渗人的目光一扫,用怒吼掩饰自己的心虚:“看什么,没钱不许看。”

锦盒里装着一支通体墨黑的发钗,素雅大方,钗上精美的深谷幽兰雕刻栩栩如生,材质偏冷,摸上去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果真是好东西。

芙遥淡淡勾起嘴角:“这支玉钗,我买了。”

伙计冷笑:“这可是深山里头挖出来的上等黑玉做成,黑玉性冷,入药也是极品,带着更能辟邪防虫,小姐,不是我说你。”伙计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渠芙遥一番:“你,买得起吗?”

彼时芙遥穿得较朴素,没有丫环陪同,眉目清冷孤傲,更没有有钱人家小姐的娇弱可人,难怪伙计会认为她没有能力买下这支黑玉钗。

小公子慌神了:“不许,这是我娘订制的玉钗,不卖,不卖!”

渠芙遥甩出一张大额银票,欠扁的挑衅道:“我有钱,怎样,我今天就要买了它,你要是有钱,就来抢啊。”

小公子涨红脸:“我,再等一会儿,我的丫环就会带钱来了。”

“伙计,还不快给本小姐包起来。”

见钱眼开的伙计收了银票就将锦盒包好递给渠芙遥,小公子看到母亲的玉钗被人买走,气得眼通红,气呼呼跑出去了。

店主人与白衣少年在内间,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白衣少年内功深厚,听力也极好,外间发生的一切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渠芙遥仗势欺人,连小孩子都欺负。他不禁摇头,这个落魄太子妃,还是一如既往任性妄为。

店主人走到外间:“咦,花解语小公子呢?”

伙计道:“就是那个没钱的小孩?他已经走了。”

“那黑玉钗呢?”

伙计一脸邀功的表情:“我已经卖出去了,卖给一位小姐。”

店主抡起棍子就要揍伙计:“你个不长眼的东西,那玉钗可是百草堂花夫人订的,你竟敢,竟敢卖给别人!我打死你!”

伙计大喊:“舅舅饶命,舅舅饶命,小六不是才从乡下来么,不认识什么百草堂花解语呀。”

店主懊恼叹气:“花解语是百草堂花洛花神医唯一的儿子,花神医可是鼎镜国第一大善人,悬壶济世,施诊施药,你擅自将黑玉钗卖给他人,叫我如何与花神医交代!”

而当事人渠芙遥,不仅抢了别人的东西,还厚脸皮的跟了花解语三条大街。

花解语忍无可忍,转身喝道:“不许你再跟着我!”

渠芙遥想着,现在的小孩真是不乖,动不动就“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王子公主病泛滥。全然没有想到,到底是谁欺负别人在先。

她把锦盒往花解语怀里一塞,冷漠说道:“太丑了,不喜欢,真是浪费钱,我不要了。”

花解语目瞪口呆望着渠芙遥远去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从一开始,她“抢”了他的黑玉钗,就是为了帮他。这个女人真是,看上去冷漠又任性,心思却如此细腻,不想他感谢她,就用她的方式帮他。

花解语别扭的喊道:“喂,我是百草堂的花解语,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转角,一位身穿黑色精致长袍少年的躲在背光处,唇角勾起魅惑的弧度,整个人气质带着地狱黑暗糜烂的死亡气息,似乎掌握一切人的命运,也拥有摧毁一切人的生命的能力。

他嘲讽的对着身旁侍卫道:“烙影,去玉器铺选一百支钗子,最贵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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