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齐桓看了看试题,不由得暗自咋舌,这五道题出的颇有水平,从各个角度考察考生对皇权的认知,选题极为刁钻古怪,尤其是最后一道出自《尚书·泰誓上》的“亶聪明,作元君”更是让人无处下笔,齐桓看了一眼,没有什么思路,索性不再管它,只将第一道试题抽出来作答。
第一道试题相较于后面的几道题,倒是简单许多,但齐桓也不敢掉以轻心,思索良久,方才下笔,这一道题考的是:“子曰:‘无为而治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此句出自《论语·卫灵公》大意是,作为国主,自己一点不操劳而能使天下治理好的人,大概只有舜吧?他做什么呢?只要端端正正地面朝南,坐在国君的位置上就行了。
齐桓心中有了腹稿,因此下笔极为顺畅,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堪称是一气呵成,直到落完最后一笔,齐桓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从方才专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这才听到“兹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煮的粥已经漫了出来浇在了碳上,齐桓有些手忙脚乱地把试卷收拾好,又把锅子端到地上,将炭火拨了拨,见炭火又旺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快要申时了,索性就着锅子里的粥简单地吃了点晚饭。
吃完后觉得全身都热起来了,这才将卷子取了出来,将方才作好的答案认认真真地誊抄到试卷上,才拿出第二道试题,第二道试题的题目是“臣事君以忠”,出自《论语·八佾》,齐桓记得这句话的上面还有一句是“君使臣以礼”,这两句话都是孔子所说,意为国君要按照礼的规定使用臣,臣要忠心为国君服务。“君使臣以礼”是前提,国君做到这一点,才能要求“臣事君以忠”。
但是考官只敢用后半句,不敢用前半句。孔子的一段完整的话,到了考官那里,就被割裂开来。但饶是如此,齐桓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题目向来是极具争议性的,一个不好就有人头落地的危险,出这种题目的考官还真是大胆。答完这道题,齐桓只觉得背上直冒汗,精神更是高度紧张,等放下笔,活动了略有些僵直的手指,齐桓又逐字逐句检查了三遍,确定里面的内容无误没有任何歧义引申义之后,这才郑重地将试卷密封好,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砚台里的墨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阵阵的寒风透过墙壁吹得人周身发冷,齐桓点了根蜡烛,简单的洗漱了之后,便把案几收好,在地上放上大的毡毯,铺上被褥,又在脚边放上几汤婆子,这才熄了蜡烛,盖着被子睡了。
天上寒星闪烁,京城中正是正是热闹的时候,四处灯火通明,而靠近贡院这几条街却是极为安静,贡院外站岗巡游的军士仍旧守在贡院外面,这一片区域中最醒目的便是明远楼了,通宵灯火不熄,亮若白昼,时时刻刻监督着整个贡院的情况,此时贡院的考舍中,依旧亮着星星点点的烛光,那是考生在冒着透骨的严寒在辛苦地答题。
齐桓是在半夜时被吵醒的,听到考舍外密集的脚步声,齐桓立即惊醒了过来,伸手往怀中一探,摸到了硬硬的油皮纸袋,知道试卷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刚坐起身来,便被寒气冻得一个哆嗦,慢慢挪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往外看,就看到几位巡检带着一列军士在搜检着右边的一间考舍,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巡检说了几句话后,就看到几个军士押着一个面色死灰的考生出了号舍,齐桓默默看着这一幕,那个考生被带走时眼中流露出的深刻绝望,让齐桓心惊,同时也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他只知道,那个考生这辈子算是废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毁于一旦了。
整个贡院更安静了,就连先前细微的“沙沙”的翻纸声书写声也消失不见。透过狭窄的门缝栅栏,望着天上的满天繁星,齐桓沉默了许久,他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疲累和压抑。中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齐桓早就没了睡意,这天晚上辗转难眠的人恐怕不会少。
既然睡不着,索性闭着眼思考最后一道试题,直到天色将明时,齐桓才渐渐睡去。
齐桓醒来时已经是辰时了,呼吸着晨间冷冽的寒气,只觉得肺腑都要被冻住了,齐桓呼出口的全都是浓浓的白气,起身将被褥叠起放好,简单洗漱了一番,点了炉子,煮了些稀粥,热了些带来的肉菜就着几块桂花饼吃了个通体酣畅,这才拿了卷子出来作答。
剩下三道题中的两道齐桓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最后一道题通过昨晚的思考也有了些许想法,齐桓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色,决定趁着白天光线好温度高将所有的题目全部答完。
到了未时,齐桓已经作好誊抄好了两篇,最后一篇耗时最久,齐桓逐字逐句斟酌,最后方才下笔,这篇直到戌时才放下笔,这篇文章直直用了三个时辰方才做好。
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酸麻的身体,将卷子密封好之后,齐桓顿觉轻松了不少,点了蜡烛,做好饭吃了之后,这才带着倦意睡去,因为去了心事,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起床时日头已经老大了,陆陆续续已经有人交卷出场了,齐桓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一番,这才交了卷子出了考场。
一出贡院,便被贡院门口庞大的等待人群给惊着了,每出来一个考生,便有无数的人伸长了脖子辨认,齐桓被这些目光扫射,一时间有些大窘,好在这时安墨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前接过齐桓手中的考篮便领着齐桓往外面走,“少爷,你可算出来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把您给看漏了。”安墨一边走一边念叨着。
“辛苦你了,等了不短时间吧!”齐桓笑道。
“嘿嘿!没等多少时间,再说了,我是少爷的书童,等多久多久都是应该的。”安墨笑道。
随后又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齐桓,见他面色和缓,知道定是考得不错,因此也放下了心里的担忧,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看少爷这样,便知道是考得极为顺利的,等少爷中了进士,那我就是进士的书童了,也可以跟着少爷沾沾光,说出去也有面儿!”
“你这小子,脑子里整日除了想这些,就不能想些别的!”齐桓笑骂道,伸手就在安墨头上敲了一记。
安墨摸着头嘿嘿直笑,齐桓无奈,自己这个书童,机灵是机灵,但就是没什么上进心。
这时又听到走在前面的安墨问道“少爷,是不是今年的试卷特别难啊?我看到很多举人老爷出来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还行吧!”齐桓不置可否。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少爷你出来得那么晚!”安墨还是有些纠结等了齐桓许久的这个事实,因此此时有些怨念地把这件事又翻出来碎碎念一番。
齐桓大汗,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自己交卷晚是因为睡过头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到现在就我一个人出来吗?徐文渊他们几个出来没?”
话音刚落,就见安墨转过脸来给了自己一个幽怨的眼神,幽幽道:“徐老爷和周少爷巳时就已经交卷出来了,现在肯定连午饭都已经吃过了,只有陈老爷到现在还没出来。”说到这里,安墨无奈地看了齐桓一眼。
齐桓实在是有些汗颜,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出来最晚的一个,当然陈胖子不在比较范围之内,这小子可是每次都要等到考试结束的前一刻才会交卷的牛人啊!
走到路边,便看到有两辆马车等在那里,知道今天第一场考完,因此王氏特地派了四辆马车专门等在这里接送齐桓四人。二人上了马车,马车便往徐府驶去。
到了徐府,齐桓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去王氏那里问了好道了谢,这才回到直渠院,周子清和徐陵远都已经回来了,三人见了面也都不好说些什么,因此只是互相勉励了一番,便各自回屋了。
齐桓吃完饭,又和安墨一起整理了一遍考篮,又带上了一些要用的东西,这才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戌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陈望远也已经回来了,晚上是在秋霜院用的饭,徐陵远没问三人考得如何,只说这次卷子出的古怪生僻,难度不小,大家只要尽力便好云云,听得四人心头一片沉重。既然徐陵远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的两场肯定更为艰难。
四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便回了直渠院,毕竟明天还要早起呢。
王氏有些埋怨地瞪了徐陵远一眼,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嘛?这不是成心给这几个孩子心里添堵嘛!到时候这几个孩子要是有个不好,只怕你还要落个满身的埋怨。”
徐陵远端着杯子淡笑道:“放心吧!这几个孩子心里都有数,我今天说这番话也只是想让他们有个心里有个底儿,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
王氏听到他这样说,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