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青觉得自己很虚伪。明明自己才是顾艳秋疯掉的罪魁祸首,却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来。只是自己也知道,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朝堂上对她的这种行为多有不满,毕竟登基一年了,宫中也有一些妃嫔,还没有喜讯传来。但外面却觉得当今圣上是个情深意重的,传闻中的皇上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一时舆论也是纷争不休。
觉得累了,烦了的时候,许半青就会去看凡筝。
自上次之后,凡筝便不大说话了。许半青其实也不愿意听他说什么。他既想不起从前的事,能说的,也不过是一些后来的遭遇,真的说出来,未免太凄苦了些。即便是猜到一些事实,许半青也不愿意逼着他去回想了。甚至有时候她会想,若是他一直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天之骄子沦落到任人玩弄的戏子,一般人想必都受不了这种落差。
有时候,人得学会认命。许半青自己就认命了。凡筝,应该也是的。可是一旦他想起来,变回了刘依纯,他会不会坦然接受那些曾发生过的事实,许半青自己也吃不准。
幸而凡筝剔透的杏眼不再总是一副无神的样子,有时候许半青无意中提到几句从前的事,凡筝的眼中也会有一些困惑一类的情绪闪过。
直到有一天,凡筝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称皇上,也不用您这样的敬语,而是单纯的,像对一个普通人那样说话。这一发现叫许半青欣喜了半天,他肯这样说话,总算是二人之间的隔阂少了许多。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凡筝能不能想起曾经为刘依纯时的事。她总要护得他一声安稳才好。
甚至凡筝以后若是想离开皇宫,她想必也是肯的吧?
然欣喜归欣喜。对他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却又不知如何回答。说她喜欢他吗?可她喜欢的,明明是从前的如玉君子。何况以凡筝的经历,他所理解的“喜欢”,会是什么样子。她连想都不敢想。沉默了半晌,就在凡筝几乎屏住呼吸的时候,许半青才闷闷答道:“因为你和我从前一个朋友很像。”
“很像?他也是一个戏子吗?”凡筝琉璃样的杏眼闪着几分兴味。
许半青苦笑着摇摇头,即便是问了一些她难以回答的问题,总算凡筝有了一些真实的表情。而不像从前那样,即便是在笑着,也好像总是带了一层假面具。好像依旧还在台上唱着戏文一样。边思索着,边回答了起来:“他是名剑山庄的少主,他父亲是有名的大侠。不过他却不喜欢练武,而是喜欢经商。在西北经营一个商队。”
听到西北两个字。凡筝的杏眸中又是闪了一闪:“西北,我去过的呢。”
“啊,你也去过吗?实在是太巧了。”许半青觉得自己几乎有些敷衍的答道。西北。他自然是去过的。作为刘依纯,他生活在大漠边缘。而作为凡筝,他的生活也是自大漠开始的吧?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忙转而说道:“你长得和他很像。”
说道这一句,许半青突然明白当年初见怀仁帝时,他坐在肩舆上说的那句:“你倒和我一个故人很像。”
事到如今,怀仁帝对建云公主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和执念。许半青已经不想再去想了。甚至有时候她会忘记建云公主是怀仁帝的亲妹妹。去除这一层,怀仁帝对建云公主也可谓是情根深种吧?当时怀仁帝是不是也如自己此刻一般,满心的唏嘘与喟叹,才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呢?
人总是这样。等到物是人非的时候,回忆起当初,才会觉得其中深意。从前怀仁帝还在的时候,许半青只觉得他很变态,对自己的亲妹妹有不伦之情,却又不顾建云公主的幸福执意将她嫁去大漠。爱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亲手毁去对方的幸福?及至许半青发现怀仁帝常对着自己的脸出神的时候,她害怕了,甚至有些毛骨悚然。满心里只想着如何逃离这世上自己唯一认识的血亲。
而凡筝呢,在凡筝的眼中,刘依纯也不过是另一个人罢了。他是否也会觉得,许半青看着他的视线,是在看另一个人呢?
突如其来的情绪充溢在许半青胸间,原本看似安全的话题就变得晦涩起来。最终还是落荒而逃,忽略了凡筝若有所思的视线。
薛褚林被白炎锡派去了大漠,不多日,便有消息传了回来。与刘依纯毫无关系,却也在许半青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薛褚林送回来的消息,是与余湘婷有关的。
余湘婷当年在凉州,是得了平凉王府的支持,才能与当地势力抗衡,建起了余韵斋。
对这个消息,许半青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好像原本便理应如此,只是她从不愿意去想起一样。朱家……她很久没有听过这几个字了。
回过神来,看了眼等在一边的白炎锡:“你怎么看?”
白炎锡不知如何回答。朱家,朱立升是他和许半青之间不能替的禁忌。即便是他们会因为刘依纯争执,却是从来不曾提及过朱立升。当年,若不是他的疏忽,她便不会有孕。甚至于二人这一年多也欢好多次,虽未刻意为之,却也不曾让许半青受孕。白炎锡心底也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当年的事,伤了她的身子。只是秦太医不曾主动提及这方面的事,他也不好多问。
幸而许半青也并不是想知道白炎锡的看法。当年的事,她从未仔细想过。如今细细想来,余湘婷背后既然是朱家的势力,那朱家必然有人还活着。不然的话余湘婷不好好的在凉州做她的老板娘,跑到宫里来做什么?许半青可不认为对方会因为沈茂群的几句游说就应了终身的大事。而朱家活着的人——朱立升的名字,很久没有在她心里浮起过了。
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越加复杂起来。
若是朱立升在背后主使的话,他是最清楚自己的秘密的。派一个女子入宫为妃,是想做什么呢?她即便再欣赏余湘婷,也是不会宠幸她的。
又问白炎锡:“炎锡,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年朱立升到底死了没有?”心底却做好了打算,若是白炎锡说朱立升已经死了,那她就当做他已经死了。至于余湘婷,随意想个办法打发了便是。反正除了白炎锡,旁人等闲也近不了她的身。
二人正说着,林菜便来报:“皇上,苏昭仪求见。”
她来做什么?许白二人相视一望,许半青便道:“传。”
不一会儿,苏薇的身影便进入了上书房。望见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一个俏丽人影,许半青才恍然大悟,笑道:“你怎么来了?”视线却是注目着苏薇身后的宫女。
“人家在丽景苑闷得慌,还不许人出来走走?”诺县主有些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说这段时间宫里出了不少事,我都没打扰你,这会儿估摸着你也该忙完了,来看看你。”
见了尤宝,许半青烦闷的心头略拂过一丝轻风,真诚的笑了起来:“你在丽景苑闲着还嫌闷,我都快焦头烂额了。”指了指一边的太师椅:“快坐。”又唤苏薇:“苏昭仪,去叫人送壶好茶来,可不能怠慢了朕的贵客。”
苏薇便抿嘴笑了起来,依言而去。
尤宝趁机笑道:“你还说呢,哪都不能去,我都快生锈了。倒宁愿像你一样有点事可做。”
许半青就有些默然:“可是想你爹娘了?”
尤宝面上也闪过一丝黯然:“想总归是想的。可是外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世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要是突然跳出来,可不是吓死人了?我想着,还是再忍耐一些吧。起码我在宫里,也知道父王和母妃一切安好。”
许半青有些歉疚的道:“对不住了,都是因为我。”
“嗨,我们是朋友,说那些做什么。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可要记得,不准反悔!”尤宝哪里不想自己的爹娘,只是想到自己的来意,便转了话头。
许半青自然记得,自己答应过尤宝,日后她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她绝不阻拦。闻言打趣道:“怎么,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等不及要嫁人了?”
尤宝斜睨了她一眼,却是红着脸不说话。
许半青心里恍然,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按着尤宝的性格,不过是反驳回来便是了。偏她这种万年不脸红的人居然露出羞态,搞不好,还真被她猜中了!心底就盘算起来。尤宝这一年来一直住在丽景苑,也不与外界接触。能见到的,除了宫女和太监,就只有丽景苑的侍卫了。
说到宫中的侍卫,许半青心里是清楚的。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在京中有些根基的人家。似白炎锡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极为罕见。即便是白炎锡,也是有一个老侍卫收养了的。
而既然有了家世背景,那对方是哪一派的人物,便需要考虑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