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驾了车朝着京外去,顾艳秋被捆个严严实实,又用帕子堵了嘴,却依旧在马车里动来动去。许半青在另一辆马车里听着宋嬷嬷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就觉得有些烦躁。
白炎锡若有所觉一把拍了拍她的手背。
许半青就闭了闭眼:“炎锡,我对不起她。”
“事到如今,想那些做什么。你若心里不舒服,就想想这大淮,想想因为你而免于战乱的那些百姓。”白炎锡低声安慰了几句。
许半青依旧闭着眼,一脸的疲倦,却是默然无语。白炎锡说的那些,她何尝不清楚?只是道理虽明白,心底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半晌,叹道:“若我是男人,就免了这许多烦恼。”后车再度传来顾艳秋的“唔唔”之声,以及宋嬷嬷哀求劝慰的声音。
顾艳秋的一生都毁了,而她呢?只盼此生能有一天,能名正言顺的还顾艳秋以自由,让她能够真正的找一个男子嫁过去,过寻常女子一般的生活吧。至于她自己,反正也是这样了。
正自心酸,耳边一热,却是白炎锡凑到耳边来:“你若是男子,倒叫我如何自处?”
白炎锡难得的幽默,立即叫许半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白了他一眼:“你自然是继续做你的大内侍卫,好不威风!”然笑到最后,依旧变成了苦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从前只道做皇帝好,等到真的做了。才知这世上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烦恼的。
好不容易到了许有年夫妇居住的庄子上,一溜马车停在了许家门外,白炎锡便亲自去叫门。
隔着院墙,依旧能听到孩童“咯咯”的笑声。许半青面上也带了几分微笑。若是没发生这些事,那个孩子,该是自己的弟弟吧?想着,便拢了拢耳边碎发,问白炎锡:“如何?我头发乱不乱?”
白炎锡正欲答话,“吱嘎”一声,门开了。
杨氏依旧如从前一般,没什么变化。只身上衣衫看起来更朴素了一些。
许半青的眼立即就红了:“娘……”
“我、您。您怎么来了?”杨氏脱口要唤“我的儿”,却是视线在许半青身后扫了一圈,立即改了口。有些慌张的让开门口:“快进来坐。”
白炎锡待许半青进了门,吩咐人卸了门槛,将马车拉进院子,看着几辆马车挤满了许家的小院儿,这才关了门。将打探的视线隔在门外。
进了屋,许半青与杨氏已分坐两边。却都是红着眼圈。杨氏声音依旧有些涩涩的:“好端端的,您不在京里忙着,怎的到这么个..脏地儿,没得堕了您的身份!”略有些责备的视线看向白炎锡。她不肯说是许半青的错,却是责怪白炎锡没有尽好职责。
白炎锡无奈,只得低眉敛目的站到了许半青身后。
许半青忙替他解围:“是我要来看看您。也有点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您若是抬举民妇,只管唤民妇一声杨氏便是。那些敬语,却是休要再提了。”杨氏闻言正色道:“皇上有命,民妇不敢不从。却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能用得到民妇一家的?”
“父亲……”许半青张了张嘴,在杨氏灼灼的视线中,不得已又改了口:“许侍诏如今何在?”
杨氏低了头,站起来福了福身:“回皇上话,外子如今尚领命在凉州。说起来还是先帝的旨意,着外子去打探建云公主的消息。”
许半青皱了皱眉。询问的视线看向白炎锡。怀仁帝派许有年去打探建云公主的埋骨之地,为何自己从不知晓?何况这件事当初不是白炎锡去办吗?
见许半青望过来,白炎锡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事,他也不知道。想来是先皇早就想到他会徒劳而返?算算时间,那时先皇恐是已经发病了。若是先皇早知自己命不久矣,那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包括许半青的出逃,太子与三皇子的反目,岂不是都在先皇的算计之中?……却是不敢再深想下去,人都不在了,即便是大家都中了他的算计,以怀仁帝的性格,也只是为了大淮的社稷。
若是太子和三皇子没有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如何今日会一死一残?太子想必已经稳坐金銮,而三皇子也早该到了封地了。说白了,不过贪心作祟罢了。
如今想来,事事都是落入怀仁帝的盘算里,才明白怀仁帝心机之深。而怀仁帝当初将许半青交给许家抚养,是否也早就预料到会有后日之事呢?
白炎锡能够想到的,许半青如何想不到?此刻却是心底百感交集。若怪,又能怪何人呢?皆是时事逼人罢了。
杨氏见二人不出声,就有几分忐忑。问道:“可是外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我来,并不是为这件事。”许半青忙出言宽慰。她连许有年人在凉州都不知道,何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只是关于查探刘依纯身上发生的事,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就又看了一眼白炎锡。
白炎锡会意过来,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却是隐去了刘依纯与许半青曾有过的一段情事。
听说是许半青的私事,杨氏的语气立即放轻松了许多。“既是有这样的事,确实是要仔细查探。保不齐便是有心人故意找到皇上的故人,存心来乱皇上的心思。”
许半青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先不说他遇到的那些事……但是背后之人的用心,便不可不防。我是想着,若是能弄清楚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日后也好提防。”
杨氏立即跪倒在地:“皇上有命,民妇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家中孩子尚年幼……”
“你可以先将他送到宫里。”许半青脱口而出。及至见到杨氏刷的一下白了脸,这才意识到什么,心底一凉,悲然道:“长青也是我的弟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没有后顾之忧。无论事情成不成,总不会亏待了他。你若想接他回来,也不必有什么过多的顾虑。”
心底却是说不出的堵得慌。
原本面前的人也是自己的母亲的。如今却是连近密些的称呼也不能有。
杨氏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有些难受。她得怀仁帝的密旨收养了许半青之后,一直当做自家女儿精心教养,却不曾想过有一日要君臣相称,心里如何不难过?这也是当日她为何不肯进宫的原因之一。
见二人面上都有些难过,白炎锡忙站出来打岔:“说起来,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事相托。”见杨氏询问的视线望过来,白炎锡就指了指窗外的马车:“车上乃是前皇后顾氏,她病的很重,虽然不过人,但整日在宫里胡言乱语,也不是办法。皇上是想着,叫她在这边静养一段时日。这里比较僻静,来往的人也单纯一些,想来对她的病情有益。”
听到胡言乱语几个字,杨氏便立即明白了过来。这个顾氏,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别管是真疯还是假疯,总不能叫她到处去乱说。便点了头:“民妇有职责在身,倒是不能留在此处照顾顾娘娘,不过如这位侍卫所说,这庄子上环境较为单纯,最是隐秘不过。”心底却暗暗叹了口气。末了,低声道:“皇上,长大了。”
既能保住顾氏的性命,又能叫顾氏的胡言乱语不被人听去,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心底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心疼的是许半青明明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却有如此心机,想必这几年在外不知经历了多少事。骄傲的却是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依旧不失纯善——否则的话,只要一碗毒酒,哪里还有这许多麻烦?
顾氏身边有宋嬷嬷照料着,日常起居自然不必担心。再派些侍卫守着,也没什么好操心的。许半青自然点头称好。
安顿了顾氏,一行人便带着杨氏母女又回了京中。快到城门的时候,杨氏执意要下马车:“当时匆匆搬走,这时突然回来,自然会引人瞩目。还是谨慎些为好……我想搬回石榴胡同去住。”
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倚在一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小儿子:“长青,就托付给您了。他若是淘气,还请看在从前的份上,多多看顾。”
许半青点点头:“放心。”
目送着杨氏下了马车,许半青摸了摸许长青的额发,问白炎锡:“石榴胡同的房子,要不要派人过去打扫一下?”
白炎锡摇摇头:“不可。”
杨氏不愿引人注意,连马车都不肯搭,非要步行回去,自然也不愿意许半青派人去打扫石榴胡同的房子。“这件事既然托给了许太太,还是要相信她能处理好。当初先皇托孤,许太太与许大人不也做的十分好?”
许半青不过平白问一句罢了,说到底,还是心里堵得难受。闻言自然不无不可。原本满载的马车空荡荡的回了宫,对外只说送了顾艳秋去别院静养。
朝中原本要求将顾艳秋打入冷宫的呼声就很高,如今顾艳秋不在宫中,自然也就渐渐平息下去。倒是提起重新立后的说法来,许半青就摆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来:“顾氏染病,朕实在不忍在此时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