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黑洞洞的房门,围攻之人一时不敢妄动,只手持兵刃堵在门口。见他们畏缩,正挥舞落雪刀与秦茾缠斗的杜松怒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一群爷们还拿不下一个丫头片子。”见他喝骂,黑衣人无奈,硬着头皮,便欲往里冲。
恰在此时角落里有光亮起,一公鸭嗓子尖叫道:“妈的,这娘们骗我。压根不是什么有毒的暗器,而是猪肉脯。”他将刚才接在手中的“暗器”抛进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小娘子已经黔驴技穷了,大伙还不快上?”公鸭嗓子一个腾跃,从角落窜到门前。
“奶奶的熊,这又是什么玩艺?”冲在前面的几人发声怪叫,紧跟着一道纤细身影从房中跃出。
扶苏睡眠轻浅,室外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她。她轻身功夫不错,其他功夫都是教习师傅本着强身健体的原则传授,并不适宜对敌,若冒冒然出去,定会成为秦茾的累赘,所以一直强忍着。直到那伙人欲强闯进屋,她在黑暗中摸到那包肉脯,当成暗器投了出去。黑衣人投鼠忌器,暂时停了下来。她贴着墙壁侧耳谛听,知道今日不能善了,跃出房门的同时,将秦茾给她路上充饥的炒面朝当先几人劈面掷去。粉尘飞散,被迷了眼睛的黑衣人登如瞎子,失了方向。
扶苏还未落定,黑衣人已重整旗鼓围了上来。她手中全无依仗,只挥着平日放窗户的一根带叉铁棍。斜刺里一剑削来,铁棍立马被断去半截,闪着森碧寒光的长剑向她当胸刺来。弯腰侧坠,长剑堪堪贴着发髻掠过,一缕青丝却被剑锋削断,散落在地。她还未及直腰,三柄长剑又递到头顶,竟是避无可避。
秦茾手中的青霜剑不知染了多少鲜血,黑衣人却浑然不知生死,杀退一波,一波又上,却是用车轮战死困住他。
眼见着扶苏就要遇险,秦茾突然暴喝,气沉丹田,长剑划圆,一招“鬼见愁”递出,如寒冰般凛冽的剑气霎时将围攻之人逼退数步。他趁机跃出重围,抢到扶苏身边,又是一式“凤点头”,电光火石之间三柄长剑被挑落。
他浑身血迹斑斑,扶苏看得触目惊心。扶苏被他揽在胸前,听他沉声道“起”,忙御气运功,两人越过众人头顶,疾往窗户而去。
“这里便是你们的埋骨之地!”身后的声音魔鬼般狰狞,深入骨髓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秦茾的身子忽然一顿,速度慢了下来。“秦大哥?”扶苏惊叫出声。
“不要回头!”秦茾按住她的肩膀,命令道。扶苏只觉身后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托住,身不由己地从空中飘落到院中的菜地上。
她仰头,白衣的秦茾似一只鹤从空中翩然落下,只不过落地的时候却是一个狼狈的踉跄,幸好那把青霜剑撑住了他。扶苏跑向他,泪水沿着腮骨肆虐。“我没事,傻丫头!”温热的手拭去扶苏脸上的泪水,秦茾抬头发出一声清啸,扶苏知道他是召唤在马舍的追风。
雪白的追风扬着四蹄,带着夜色飞驰到秦茾身边。扶苏不待反应,便被他扔上马背。楼上的人陆续下来,扶苏伸出手,急得嘶哑了喉咙,“秦大哥快上来!”
“你先走!”秦茾握紧手中的剑,转过身迎向黑衣人。扶苏只听得又一声长啸,追风回应地嘶鸣了一声,驮着扶苏向院外风驰电掣般去了。“掉头!”扶苏胡乱地勒着追风的缰绳,试图让它回转过来。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院子中传来,追风忽然停了下来,扶苏回头:秦茾跌坐在地,一柄明晃晃的长剑赫然插在胸前。“秦大哥!”一阵天旋地转,她撑着身子欲从马背上下来。
“还不快走!”秦茾深黑的眸中显出恼意,嗫嘴发出最后一声清啸。追风一声悲鸣,扬蹄狂奔。
“臭丫头,哪里跑?”后边有马匹的追逐声,扶苏却已陷入了疯癫,秦茾幽深的眼眸在脑海中不断翻涌,有关心的眼神、怜惜的眼神,惟独没有埋怨指责。“秦大哥,秦大哥……”她胡乱地低语着,浑然不知一支喂了巨毒的暗镖正带着风射向她的后背。
只听嗖的一声响,扶苏眼睛一黑,向前扑倒。
青石砌成的深墙掩映着一栋碧瓦红楼,想是废弃已久,墙上满是绿萝。锻铁铸成的大门斑驳锈渍,门上悬着的白铜镂空鸳鸯锁也让风雨侵蚀得看不出原来模样,数枝绿茎从墙上斜侵过来,在门上开出几朵细黄的花朵。一个梳着垂辫的少女提着食盒匆匆走来。她绕过正门,行到左墙的绿篱下,伸手一推,绿萝中空,竟是一扇掩饰巧妙的小门。
院子洁净清新,想是日日有人打扫。只是那院子又不同于一般富贵人家,花圃中没有鲜花如锦,反是一畦畦绿油油的瓜果菜蔬。少女走过一架葡萄,沿着长廊继续往前。长廊寂寂,竟无一人身影。再转一弯,一间房门忽然打开,少女的脚步欢快起来。
“翠儿,少爷的身体可好些了?”迎上来的是个老妪,头发蟠白,脸上罩着黑纱,只余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在外。
见到老妪,少女秀气的脸上现出孺慕之情,点头道:“是,婆婆!”嗓音喑哑粗嘎,与秀气的眉眼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老妪露出满意笑容。这丫头当初被少爷从山上捡回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会说。平时要莫不张口,张口便是一声狼嚎,夜深人静时听着格外瘆人。这两年在自己的训练下,也只勉强学会了几个词,其他逼得再狠也是不肯开口。
“哎,可这边床上躺着的还没醒来,眼瞅着都三天了。”老妪叹息,接过翠儿手里的食盒,向隔壁的房间而去。翠儿虽不能多言,却极是机敏,闻听此言,脸上也显出忧色。
这是一处正房,中间的厅堂布置得极为清雅,东厢房的门敞着,少女和老妪走了进去。紫檀雕花的云床上,垂着天水青的纱帐,榻上有一个少女盖着红色锦被犹自沉睡,正是身中毒镖的扶苏。
崔婆婆又是一声叹,坐到床边伸手将扶苏托起,细细打量了下,点头道:“脸上的青黑之色已经退了,牟仲的药还是和以前一样管用。”
翠儿早将食盒里的药碗端出,一勺勺吹冷慢慢喂进扶苏口中。崔婆婆拿出手帕细心擦掉扶苏唇角滴下的药汁,蹙眉道:“好一个清秀佳人,和少爷真是天生一对。只望你们能好好的,别再像夫人一样……”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睛飘向窗外。
“婆婆,婆婆……”翠儿见她突然沉默,神色古怪地瞅着窗外的菜圃,恐慌地唤道。
“婆婆……哪来的婆婆?”有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吵,扶苏飘散的意识慢慢聚扰:她在马背上,努力地向秦茾伸出手,可那把剑,那把剑明晃晃地插在秦茾的胸前,她心中大恸,“秦大哥……”
“姑娘醒了?”崔婆婆的衣袖一紧,忙低头,见扶苏左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高兴道。扶苏努力睁开眼睛:蒙着面纱的老人、翠绿衫儿的少女,像隔着一层薄薄的云,虽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她们的关怀和善意。自己又一次遇救了。她刚想开口说句感谢的话,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婆婆……”翠儿见她苏醒,本是满怀喜悦,结果扶苏双目一闭,竟又厥了过去,她顿时沮丧起来。
“不妨事!”崔月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起身向外走去。翠儿见她神色轻松,满腹不解,那姑娘明明又晕了,怎得婆婆说没事。
“很快便会醒了!”崔婆婆见她郁结,安慰道。“现在咱们去院子里摘一些青菜,熬一碗浓浓的粥。
“都三天未进粒米了,瞧那小脸瘦得……”想到扶苏清瘦的样子,崔婆婆心疼得嘀咕。翠儿欢喜起来,挽着崔婆婆的胳膊去摘青菜。
明亮的油灯散发着暖暖的光,崔婆婆坐在客厅认真地缝一双男靴,她的眼睛已经老花,针线只有拿得远远的,方才瞧得清些。厢房里,翠儿托着腮守着床头,眼睛眨都不眨,生怕扶苏醒来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扶苏浓密弯曲的长睫几不可觉地扑闪了下,翠儿瞪着眼睛,屏住呼吸,焦急道:“醒吧,快醒吧!”可扶苏似没听到她的呼喊,依然阖眼睡着。想到少爷为了救治这位姑娘,身受巨毒,即便躺在床上,也还是煎熬得日夜不睡觉,翠儿忽然有些埋怨。
神医可说了,要不是她身上的毒被及早吸出,以此毒之狠,恐早没了命。少爷虽没说那毒是怎么吸出的,但他一向红润的唇出卖了他,因为那日他的唇青黑得吓人,就连一向淡定稳重的崔婆婆也慌了手脚。幸好婆婆连夜请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医,神医一再担保少爷喝了他的药,七天便能将身上毒素驱净,婆婆才放了神医走。
那夜,少爷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冼雪阁留宿。婆婆说少爷周围的人狐狸一样精明,若被他们瞧出异样,少爷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就白废了。其实少爷留下来,是不放心这位姑娘吧。直到姑娘呼吸平稳了,少爷才舍得闭上眼睛,靠在椅上小憩。
少爷不肯提当时的细节,定是顾及到姑娘家的清誉,因为那伤口在姑娘的背上。那天少爷抱着这位姑娘回来,崔婆婆的脸色从未有过得阴郁。虽然婆婆没多说什么,但翠儿知道婆婆是心疼少爷受伤,而床上这位姑娘就是害少爷受伤的人。
那天少爷是那么欢喜,就像是找回了失去多年的宝物。不说话,只是笑,就那么温柔地瞧着床上的姑娘。那眼神温柔得像天上的白云,感染了她,最后也感动了婆婆。因为婆婆脸上的恼意慢慢不见了。
有一片暖暖的光在眼前晃动,扶苏努力睁开眼睛,一个秀气的小姑娘出现在面前。明媚的大眼睛看似睇着自己,却全然没有焦距,眉峰紧蹙,似正在思索什么难题。
“小姑娘!”扶苏怕突然动作吓到她,轻声提醒道。
“姑娘?!”翠儿不敢相信,待见扶苏冲自己微笑,方如梦初醒,兔子一般窜到客厅,拉住崔婆婆的手,“姑娘,姑娘……”
她心中虽明白,那个醒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婆婆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下,嗔道:“教你说话,偏不好好学。上窜下跳,哪像个姑娘家!”翠儿见她训斥自己,心中委屈,指着东厢房道:“姑娘!”
“醒了?”崔婆婆这才领悟,忙放下手中针线,一阵风般走了进来。
“谢老人家救命之恩!”扶苏见一个蒙着黑纱的老妪走进屋来,撑着身子欲起来。“快别动了,你的身子吃过亏,得好生将养着。”崔月华伸手将她按回枕上。她手虽温和,但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这个婆婆也会武功,且内力充盈。
“老身姓崔,你若愿意便唤一声崔婆婆。”崔月华居高临下打量着扶苏,识人当辨目,这个叶姑娘当真生得一双妙目。眸子晶莹清澈,乌黑的瞳仁如曜石般明净,即使病中,也不失风华,顾盼中神采飞扬。这性子倒不像夫人,只是恐刚极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