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山上住着位紫菱仙子,当然,她不是仙,而只是世人送给她的尊称。紫菱仙子医术无双,享誉天下,只是脾气有点怪。珑儿是紫菱仙子唯一的弟子,三更半夜,她正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做着梦,正梦到王子骑着白马飞奔而来,忽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珑儿不想理会,王子还没有抱她呢?
她将脸翻到一边,口水流了下来,“好帅……”
隔壁厢房里传来一个困倦的女子声音,“珑儿,谁在敲门,你去看看?”
珑儿微笑着,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过了半晌,敲门声仍然不断传来,隔壁的女子陡然尖叫,“珑儿,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哪里,在哪里?”珑儿神魂颠倒地喃喃,直接滚到床下去了。在最后的梦中,白马王子把脸皮一撕,眨眼变成一个冷艳高贵的女子,正冷冷地看着她。那分明是她师傅紫菱仙子的脸庞,珑儿惊得毛骨悚然,睡意全无,擦了擦口水,三下两下把长衣披在肩上,出门查看去了。
她看到一个笑容奇异的青衣男子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她看到这个男子对她微笑一言不发就往院子里走了。
她看到这个男子直接走向师傅的厢房门前。
她终于反应过来,“站住,你是谁?”
青衣男子回头一笑,“我叫凌血。”
珑儿看他如此无礼,不禁怒道,“我不管你是谁,哪来的回哪去——”
下一秒珑儿就呆住了,因为她看到,往日高贵冷艳的师傅,仅穿着一条稍显妩媚的睡衣打开了门。
此刻,紫菱师傅媚眼如丝,双手交错放在一边的门框上,脸枕在上面,瞧着门槛前面的青衣男子。她挑起眼睛看了看珑儿,珑儿全身一个哆嗦,她明白了,仅从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师傅的心意。
师傅是在说,“走,快走,快走啊……不要妨碍我!”
珑儿点头,踉踉跄跄地就要走。
凌血忽道,“王姑娘,我是——”
珑儿放慢了脚步,就看到师傅向那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柔媚入骨,“不要叫我王姑娘,叫我紫菱就好,你先等我一下下。”
珑儿觉得自己被风寒入侵了。
冷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但她偏偏又想再冷一下,就见紫菱师傅轻轻地关上门,一个眨眼的功夫又打开了门。
珑儿目瞪口呆。
一转眼就换装了啊!
紫菱原本睡衣凌乱,半掩半露。此刻换了一件红装,站在清凉的月色下,轻妆淡抹,美艳动人。
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有着能与月光争美的芳菲。无论是在谁的梦里沉睡,谁就会日日夜夜为之想念饮醉。这美丽扑灭了人类的卑微,月下美酒倾满了月光杯,美人一曲琵琶弹奏了良人归,她站在哪里却像是在左右徘徊,顾盼神飞,温柔鲜美,皱了一池春水,动了满林翠微。
珑儿入门不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傅这副模样。
她不禁暗叹了声。
师傅好美……
凌血却并不在乎她的美丽,他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揖了一礼,道,“紫菱姑娘,凌血是来求医的。”
紫菱脸色变了。
失望与愤怒交替出现在她的脸庞上,“你,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凌血点了点头。
紫菱冷冷哼了一声。
凌血点头不要紧,就是害惨了疏影。给疏影开刀接骨缝肌的时候,一点止痛麻醉措施都没有用,珑儿觉得疏影可怜,师傅却说疏影眉眼龌龊,猥琐……就该狠狠整治一番。还有那该死的凌血,半0夜三更叫醒我,不是约会而是要我救这个小子。
珑儿心里一个寒栗,师傅要把疏影往死里整啊?
疏影听这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在不堪忍受,愤然直腰,语无伦次,“我哪里猥琐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英姿焕发!还有,我不是凌血的弟子,我是他远房表哥。不不不,我跟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语毕,他又直挺挺地躺下。
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珑儿看了看师傅冰冷的脸色,师傅摇了摇头把刀扔给了她,示意让她来开刀。珑儿仓皇紧张,因为她从来没有给人开过刀……
师傅说随便割,谁没有第一次的时候。
珑儿还没再说什么,疏影半睡不醒,喃喃不已,“麻醉,我要麻醉,要最贵的。天下最毒妇人心,更毒的是当了大夫的妇人。你们简直无恶不作,欺负我这等贫困子弟,你们是阶级敌人,要包红包?没有——”
紫菱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疏影原本被靖雪打肿的脸向左一歪,晕厥而去。紫菱看着自己的手掌,疑惑道,“为师手感向来很好,为何会把他打晕?”
正在给疏影开刀的珑儿听得手一抖,把疏影腹部的伤口拉得更长,鲜血汩汩冒出。她手忙脚乱地给他缝合,可是越缝伤口越大。一时心急,额头满是冷汗,差点哭出来,“师傅,他快要死了。”
紫菱道,“放心,死不掉。”
“师傅,他好像疼哭了。”珑儿看着台上那个生得还算是俊郎的少年,看着他眼角的泪痕,心柔软下来。
紫菱没好气地道,“死不掉!”
纷纭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疏影暗想,难不成他一世英明,到头来竟是死在手术床上,而且是被百般蹂躏而死?
人在弥留之际,总是会想到一些不开心的往事。
思绪是一支箭,穿透遥远的时空,穿透千万里的壮阔山河,穿透日月星辰,直穿向他不想想起却偏偏总会想起的那一刻。那一刻,他看到那个银白长袍的男子,这男子五官精致英俊,长发飞扬如雪,脚下是一条威风凛凛、爪鬣飞扬的水晶冰龙。
冰龙时不时咆哮,而男子迎风而起,衣袂飘飘。
像是御龙而起的仙人。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冬天,是在康折镇。他与妹妹暗香从小居住在这里,虽然生活惨淡,家徒四壁,但毕竟是有一个家。
鄙人从小出身贫寒,看不到水,看不到山。
只看到白衣苍狗,人情冷暖……
我还记得,那年那月那日那时,冬天的阳光姗姗来迟。
我叫疏影,来自穷乡僻壤……
这些话,并不是一时胡乱虚构,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康折镇在一夜消失了。
因为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偏远的小镇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
疏影因在镇外砍柴,幸免于难。然而,灾难发生的时候,暗香还在镇子里,她还在等他回来,可再也等不到他。所以,当那个带来灾难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他悲愤交加,将对方一拳打飞到杉木林间的雪地上。
那人似乎没有一点力量。
男子倒在雪地上,不以为意,说:“你不想杀我,因为你的手在发抖。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杀我必然会让你有罪恶感。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不仅会自杀谢罪,还可以让整个小镇复原,让死去的人也复活。”
让死去的人复活?
可以么?
真的,可以么?真的能够让死者重新获得生命么?
因为突如其来的悲痛,几乎失去理智的他被这一句话泠泠击中,霍然睁大了眼睛。
他再度审视这个陌生男子。
这个男子,有着出神的风度,完美无疵的容貌,优雅的笑容,悲悯的目光。他躺倒在雪地上,身上昂贵的银白色长袍松松散开,几乎与雪同色,片尘不染。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凌乱铺开,似乎无穷无尽,连绵不绝,又似乎在不断生长。让人不由怀疑这些发丝无限蔓延后,便能够次第铺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