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陆氐,李东迅速回到自己办公室,看见何玉洁正坐在自己位置上傻笑,忍不住笑问:“嘿,刚才你是不是在门外偷听了?”
“我想听听你的高论——”她毫不避讳。
姜颖然坐在何的对面,掩着嘴笑:“其实我也去了,本来嫂子跟我也没想这么干,只不过她进门后,发现你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站着听,后来老翟又站在你背后听,我们都感觉挺神秘的,所以我跟嫂子就都站在老翟背后听了。”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李东失笑道。
何玉洁歉然道:“尽管我们两个都很认真的听,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没听清——”
“是啊,特别是有些地方,陆氐说的模棱两可的,我也没听懂——”姜颖然撇嘴道。
见她们如此八卦,李东来了精神,将老吴房间里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
两个女孩沉思片刻,表示陆氐的表态绝不可信。
“为什么这么说?”李东颇为惊讶的问。
姜颖然滴溜溜转转眼珠,抱手道:“这仅仅是私底下的允诺,既没有书面文字作为依据又不是公司做出的正式行为,他肯定会不承认的。”
何玉洁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点头认可。
李东认真的想一想,也认同这个道理,可转念又一想,领导都没说什么,自己更不用担心了,道:“不想了,还有领导把关呢,我们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当天下午,扎瑞那来办理离职手续,何玉洁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将她送出去,又殷殷祝福了老大一会儿。
李东站在一旁,没多言语。最后他望着扎瑞娜孤零零远走的背影,心中针扎一下,鼻子一算,靠在何玉洁身上,喃喃道:“她真的走了,去了俄罗斯,再也不会回来了。”
“缘生缘灭,自有天定。万相为空,因缘而成。”她轻声道。
还没等李东从淡淡的离愁之中醒来,何玉洁又也搭乘当晚的飞机离开了,她要回去继续她的学业。
于是,他拉着她,看尽了星眸千回,吐尽了柔肠百转。
当夜,金风北吹,衾枕独寒,虽有高玉陪着说话解闷儿,但李东还是极度不快乐。
一天之内她们都走了,只剩下他孤苦伶仃的在这苦寒之地。
一夜辗转难眠,黎明时分,正在恍惚之间,忽听有人在死命的敲门。
“谁啊?”李东听到高玉在微怒的叫问,显然他因被打搅了清梦而恼怒。
“是我,柳泽化。”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哦,是柳总啊,这么大清早的,您啥事情啊?”高玉耐着性子问,身子仍窝在床上,并没有起来开门的意思。
“李东起来了没有?”对方没回答,只是继续问。
“还没有呢,柳总。如果您着急的话,我可以叫他。”
“是急事!赶紧叫他!”对方毫不犹豫道。
高玉随即小声叫李东:“李东,赶紧起来,柳总过来找你。”
李东翻一个身,打一个哈欠,装作没听见。
其实刚才他已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只是乏的很,不想起来。
“我开门去了。”高玉走过去拍拍李东,低声说道。
门刚一开,柳泽化便抢到李东床前,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李东,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做过的关于炸药进口的皮皮提,还保存着吗?就是上次给甲方汇报用的那些材料,你如果还有赶紧给我一份!”
李东人虽未起,但心却在动:“听他语速很快,语气郑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办法,李东只得赶忙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回道:“有,我这就起床给你找,到底出现了什么事情?”
“哎,别提了,那个陆氐又来了。”柳泽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他不是昨天刚来过吗?怎么又来了?”李东好奇道。
柳泽化搬过一把椅子,颓然坐下,带着愁容道:“这一次态度和昨天截然不同,昨天和颜悦色的,今天却不知道喝了什么西北风,硬说我们拖延工期。还给我们扣了一顶大帽子,非说我们无法完成国家交付的任务。”
“国家交给我们什么任务?”李东和高玉同时瞪大了眼珠子。
柳泽化无奈道:“他胡乱扯了一个幌子,非说我们没有完成时代赋予我们的任务,即西气东输的任务。”
高玉听后哑然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两者能扯得上边吗?西气东输跟我们这个项目又没有直接和必然的联系,那都是国家战略。”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后来得到消息——”柳泽化颇为心塞的继续解释。
柳泽化说得到消息的时候,李东知道,那肯定是令参学告诉他的了。
只听柳泽化接着说:“陆氐得到了消息,说有一个重要的国际会议要在塔吉克召开,这次咱们集团公司的老大要过来参会。如果我们这个项目能及早投产,他就可以在汇报工作的时候长脸,而且他或许还会是驻塔企业家晚宴的邀请对象之一。现在可到好,咱们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炸药也没运进来,项目半路停摆,因此他心里特别着急,刚才我还在床上睡得香,就被他那烦人的电话叫起来了。”
“是吗?这个人真是太恶心了。”李东收拾完,抓起上衣就往外走。
“是的,这一次他当真是气急败坏。刚才还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交给了我们一张通知。现在他正坐在吴总那边,待会儿你可以看看。”柳泽化神情颇为沮丧。
“那吴总怎么说?”李东边走边问。
“还能怎么说,只能说如果按照昨天商议的条件执行,我们就会立刻办理,可是——”柳泽化停下了脚步。
“可是什么——?”
“陆氐听到这里,极为不高兴,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要走,昨天他承诺过要负责税费的事情被他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了。”柳泽化咬牙恨道。
李东一听顿时僵住了,心想,果然被那两个姑娘说中了,陆氐这个人真他妈的靠不住!
“那为什么找我要上次的文件?”李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岔开话题问。
“吴总见事态严重,想待会儿去一趟甲方,给他们展示一下我们的态度。我们其实每天都在跟进最新进展,为了这件事情废寝忘食的做了很多工作。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做,所以这不正在搜集证据材料吗?!”
李东突然发现柳泽化的眼神竟有些慌张。
在将所需资料找出来后,李东便跟着柳泽化来到吴怀慎办公室。
李东用眼一扫,却没发现陆氐的身影,显是走了。
老翟和吴怀慎兀自坐在那里生闷气,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很明显,他们二人已消耗了很多烟卷。
“这狗娘养的,什么态度,昨天低三下四的来求我们。今天竟然对我们颐指气使,要不是看在他是我们甲方的面子上,我早就揍他个小舅子了,这龟儿子的。”老翟心中愤怒,越说越气,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李东看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害怕。
倒是柳泽化,此时却冷静了许多,劝道:“咱们跟他生什么气呢,那种小人还值得你生气吗?气坏身体没人替,你还是想开一点吧。”
“这龟孙子,你也看到了他刚才那嚣张的态度。咱们和他是合作关系,不是隶属关系,凭什么这么蛮横?本来这件事情心平气和的跟我们商量商量,我们还可以采取某些权宜之计,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但是他既然态度这么恶劣,想都甭想。”吴怀慎也耐不住躁起来,语气急切道。
屋里其他人默不作声。
这也难怪,仅仅隔了几个钟头对方便食言而肥,着实让人恼怒。
吴怀慎皱着眉头瞧了瞧桌上放的一封信件,左腮帮不自主的颤抖起来,说道:“自己不出钱,又想让别人把活干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孙子,老子是吃软不吃硬。他要是来这一套,我看咱们也别干了,让他们重新招标得了。”
柳泽化听到这里,赶紧劝说:“哎呦,我的吴总啊,您可千万不要动气。他这个人就这德行,小人得志,咱们不跟他计较。这也是形势所迫,话说集团大领导马上就来了,谁都想在这节骨眼上好好表现一番。”
吴怀慎虽然气恼,但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长长的缓了缓气,“泽化劝的对,险些被这个小人带偏了,咱们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既定步骤来,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老翟将桌上陆氐刚用过的茶杯碎到地上,阴沉着脸道:“什么狗屁形势,不就是想积极地巴结领导吗?再说了,这次国内大领导来并不是专门来关注我们这个项目的,人家明明是来关注管道建设的,西气东输的油气管道,那个项目比我们这个重要一百倍。陆氐这龟儿子属狗的,一闻到点权贵的味儿,便想上去凑热闹,别人到底让不让他过去摇尾巴还另说呢。”
吴怀慎见老翟说的偏激,赶紧纠正道:“不过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的确是咱们出现问题在先。我们要不要再找找其它的解决途径?”
老翟似乎梗了一下,强自压住嘴边的牢骚,问:“什么途径?”
吴怀慎看了一眼老翟迷茫的神情,道:“昨天晚上陆氐的建议看看是否可行,这其它的事项都差不多了。就差这一项了,队伍上的兄弟们都在等着呢,如果顺利解决这件事情,那我们就迈出了一大步。”
“你没见他刚才的举动?昨天晚上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如果我们真的继续选择相信他,那吃亏的还是我们啊。”老翟捶胸顿足道。
吴怀慎艰难的点了点头,仍道:“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和他们继续谈,或者继续等政府的结果,最终结果都是遥遥无期——”
说完,他扭头望向窗外,呆呆的出了会神:“这样,待会儿你我泽化三人一起去一趟甲方,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这事到底怎么办,虽然我感觉鬼子们肯定不会同意承担这额外的费用,但是我们需要将处理这事情的压力丢给陆氐,最不济让陆氐自己签署一份保证函,如果甲方不给我们补偿,我们有权找他的老东家,即金礼勘探公司索赔。”
老翟跟柳泽化已看出他心中的意思,这事总要找一个人担着,但绝不能是自己,可甲方答应的可能性为零,那只能找陆氐和他背后的靠山。
老翟和柳泽化对望一眼,“他们会同意吗?”
屋内一时间沉闷无比。
“李东,你看看这个,是陆氐刚给的。”吴怀慎将手一扬,递给李东那封通知函。
李东接过来,匆匆一阅,纸上满满都是陆氐的一再强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讲商业精神也要讲讲政治原则了。并责令布告牌公司马上实施下一步的任务——立即将项目转入继续作业阶段,如有拖延后果自负。
不过李东看到最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没有落款。
李东微感诧异,略略一想,问:“这没有落款,陆氐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代表的是谁?”
“我看啊,他这个总经理真的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天天不负责任的乱发一通言论和书面文件,不知道想干什么。”柳泽化叹口气道。
“还能想干什么,主要是想把我们拉下水。”老翟神情僵讷,忽而一拍脑门道:“这陆氐,做事情简直是本末倒置。依我看,他应该说服自己的同僚和股东同意承担进口炸药的税费,如果他能够说服他们,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还用拿着这样的假令牌来吆喝吗?”
柳泽化目光游移,“现在很明显,他说服不了那两拨洋鬼子——”
吴怀慎直了直身子,望着众人正色道:“老翟刚才给我提了个醒,我赞同他的看法。陆氐这家伙不光习惯于狐假虎威,而且更会欺软怕硬。如果另外两家伙伴,即法国达道公司和加拿大克仁公司对他强硬,即使他内心再怎么想帮我们也是不行的——”
“那照您的意思,他岂不是走进了死胡同,我们该怎么办?”大家一时间都看着他。
吴怀慎高深莫测的闭了双眼,几秒后,忽而睁开道:“我们要比对方更强硬,逼他就范。”
众人听后,一阵良久的沉默。
老翟脸笼黑云,叹了口气问:“强硬也须有底气,我们的底气何来?”
吴怀慎喝口茶,缓缓道:“我们的底气来自于他的仕途,像我们这样的国企,仕途对他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你们想想,他这么拼命的催促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顺顺利利的完工好向上面交差吗?法国达道公司和加拿大克仁公司虽然给他施加压力,但他毕竟是在中国职场里混的,他今年的业绩还是要金鼎集团公司考评的。因此如果我们态度坚决,毫不就范,他肯定着急,一着急肯定想着做那两拨洋鬼子的工作,这样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老翟满腹狐疑,忍不住问道:“他这次着急上火给我们施压就是想在大领导前表现一番,如果我们不听他的,他在我们这里触了霉头,就可能会将矛头指向另外两家公司?”
柳泽化听出了门道,“那当然,他现在就如同风箱里的耗子,这头钻不出去肯定要跑到另外一头!”
吴怀慎欣慰地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行,咱们就从今天开始跟他谈判,态度一定要坚决,坚持我们的主张,不行就拖,看谁拖的过谁!看看到底谁硬气!”柳泽化毅然决然道。
李东和老翟也点头同意。
“走,按照这个思路去干他们!”老翟意气风发的说着话,舒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