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刚才,这一家子,老人端茶,男人出去忙活,女人端水果,少年陪客人的孩子去玩,跟我们外头待客方式不是很像吗。
要不是他们肢体方面僵硬,身上也有僵尸的特征,几乎要以为他们就是人了。
这时候,我又听到几声棺材盖开启的声音,只听樊老道:“对无曲村的村民来说,这个点,才是生活的开始。”
我看了下时间,我们天刚黑时进了村子,进了某条街道上的一个屋子,在里面小睡了一下被玥姐等人吵醒,跟老道士一番打斗后逃到这边,这会,晚上十点多。
樊老带我们走出这一家,说是带我们看看无曲村。
我们沿着一排房屋慢慢走过去,在这期间,我看到有女僵尸在门前洗着衣服,僵硬的手不甚灵活,洗得有些艰难,但女僵尸洗得很认真,还有其他老僵尸编着竹筐,他们手指很难弯曲,常常是用两根绷直的手指夹着竹条,慢慢地穿过去。
有几个跟小宝差不多大的小僵尸,他们蹦跳着互相玩耍,他们说不了话,只能从他们嘴里“哈哈”的气音,知道他们在笑。
不少房屋后头都养着鸡鸭猪牛,因为他们需要血液的输入,这些牲畜,是他们的食物。
走着走着,就来到樊老说过的那片果林,不少男僵尸就在这边忙活着,他们还种了稻米,他们虽然不能吃,可养牲畜需要啊。
站在一条夜色下淳淳流淌着的小溪前,溪水里还倒影着天空的月亮。
谁能想到,无曲村里头,还藏了这么个像桃源般的地方,日出而息,日落而出,安宁祥和,哪怕,这里的村民,都是僵尸。
穿着一身麻布大袍的樊老站在我们身旁,抬头看着天空的有着盈盈月光的月亮,眸子里尽是悲凉:“是不是觉得这地方很好?”
我认真地点头。
她却摇起头来:“可惜啊,我护了这里二十几年,再也护不住了,这里最后的净土,也快要没了。”
我惊道:“怎么会?”
我看看她,再看看仇诗人,后者对樊老的话并不意外,甚至,他抿直唇,将叹息收进肚里,我突然明白:“是因为那些人吗?因为僵尸源火没有了?那为什么还要把源火给小宝呢,只要能保住这地方,那什么源火他们想要就给啊。”
“你以为,无曲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樊老转过身来,眼神凶狠,我后退一步,被仇诗人接住。
樊老转回身,慢慢地朝溪边走去,一步一步,直到只要再半步,就会掉入溪中才停下。
我想问,看那老得有些佝偻的背,话到了嘴边又不太敢出声了。
倒是仇诗人从我身后按着我的胳膊,声音在我头顶上响着,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无曲村这地方,是一处凶恶之地,是一块真正的养尸地。”
养尸地在丧葬风水中,是最为恐怖危险和忌讳的目的,遗体若葬在养尸地里,人体肌肉、内脏器官不但不会腐烂,毛发牙齿指甲还会继续生长,尸体夺日月之光,吸山川精华,部分身体机能恢复生机,最终变成僵尸,甚至僵尸的程度往往大于其他僵尸。
但养尸地之所以能养尸,也说明了此处的“生机”,无曲村的祖先,在这里布下阵法,转换阴阳,福泽这里的后代子孙。
岂料,被邪恶之徒看重,不但破坏了转换阴阳的阵法,还将其改为困阵,将当时所有的村民困在无曲村里,然后,在井中下毒,毒害了整村的人。
谁都逃不出去,甚至唤不来一位医生,后来有人说,无曲村死了大半的人,剩余的也都离开了无曲村,可事实上,无曲村的村民,全死了,无、一、幸、存!
足足上千人的村落,足足上千条人命,只为让养尸地被鲜血和怨气蕴养得更凶,再让这些村民变成僵尸,最终目的,只为了僵尸源火!
“我,”樊老苍老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我并不是无曲村的人,但我的……一位朋友,他来自无曲村,这里的人,淳朴善良,我那位朋友,更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我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感觉,樊老说得快哭出来了,但她只是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苦涩,略略沉默。
“后来,”她接着说,“我假装跟你外婆闹翻,加入了谋害这个村子的那个势力,我本是养尸人,他们看重我的能力,同意让我留在这里,将僵尸源火创造出来。”
她顿住,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粗噶的声音并不好听,至少我听了觉得心头难受。
“呵呵呵,不就是想要源火吗,我就想着,只要有一个外来者抢先他们到达,我就将源火给他们,我要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忙活这二十年!”
想要创造出僵尸源火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能培育出现僵尸王的天地灵宝,这二十来年,他们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天材地宝给樊老,这要是没了,就算无曲村里的上千僵尸还在,他们也无法在供奉出下一个源火的。
难道他们还能再同时杀死个上千人吗?
就算他们做得到,这块养尸地也不能再用了,他们能找到跟无曲村一样的养尸地,和祖宗传下来数百年,累积了庞大灵力的转换阴阳的阵法?
种种艰难条件才有了这么一个源火,没了,估计得下一个几百年才有可能再出现,那些人算尽一切,怎么也不会想到,源火轻轻松松地就让小宝给吃了。
我知道这点后,脑子里再一次出现了空白。
要是被那伙人知道了的话,会不会天涯海角的追杀我们?
这樊老也是够绝的,因为心里的仇恨,这么可怕的东西说送就送了,怪不得我外婆让我小心点,说她这个朋友脾气古怪,我搞不好要受累……这岂是受累啊卧槽!
知道这些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总归源火对小宝是有很大好处的,从仇诗人一开始就没阻止就能够知道,为此,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此时的气氛很凝重,谁都不在开口,只剩下溪水流淌的声音,像在奏着一首哀乐。
突然,我听到蹦跳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华僵尸急急地跳了过来,朝我们往来的路上指着,着急地想要表达什么。
我心头一跳,是小宝!
惶恐地往后跑,在小华的家门前小院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宝,小华的妈妈,正立在旁边,时不时地举起手,完全是无措的模样。
黑蛋更是围着小宝跳来跳去,想看看小宝怎样了又不敢真的靠近。
而小宝正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着,我从未见过的指甲长了出来,虽然没有像其他僵尸那样黑乎乎的,反而粉红白透,但坚硬程度完全不输给钢铁,他因为痛苦抓了把地面,将一块石头插成了好几块。
他眼睛一会睁开一会闭上,瞳仁已经变成了赤红,两颗獠牙也长了出来,又尖又长,他呲开唇,一副控制不住想要吸血的样子,他的皮肤变得很白,白得像灰。
乍一看青筋暴起,再一看,是一条条绿色的火线,犹如青筋一样遍布全身,慢慢地,绿色的火转成了红色,一条一条的。
他很痛苦,那绿火红火在他身体里焚烫着!
我冲过去跪扑在小宝身旁,试着去碰他时,发现他的胳膊硬得很,就像碰到坚硬的物体而不是人肉,这让我很慌,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害怕他变成那些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只知道吸血的不化骨。
“小宝?小宝!”
小宝睁开眼,红红的眼睛瞪着我,不再是清澈得能看见我倒影的眼睛,不再是满满的儒慕之情,那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把我心里震动,慌乱冰凉。
“小、小宝?”
小宝突然就弹起上身,差一点就扑到我了,仇诗人及时抓住我往后拖,小宝扑了个空,趴倒在地上,看得我心疼。
他嘴里嗷嗷着,两只爪子把地面抓出了一道道。
我紧紧攥着仇诗人的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是源火。”他搂着我不让我靠近小宝,“这东西不是那么好吃的。”
“那怎么办,他会怎么样?”
他按住我的后脑,不让我去看小宝此时的样子,指尖微微用力:“只要他撑过去,撑过去就好了。”
那要是撑不过去呢?
我扯着仇诗人的衣服,嘶吼着:“为什么你要让他吃源火,他可以不吃的,他可以不吃的!”
“没有选择,”他声音压在喉咙里,“如果不是这次那么好地能得到源火,我也准备去给他准备其他的东西,小宝……他是半成品,他若不用源火,他会,退化!”
他臂膀绷着力:“他会撑过去的,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一下一下地喘着,最后还是挣开仇诗人,朝小宝看去,小宝似有所感,他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特别吓人,他举起他长着长指甲的手伸向我,像是要我抱抱他。
我忍不住也朝他伸出手,樊老却喊道:“他现在意识混乱,很大可能会伤害你,就算你不是人,高级僵尸也会吸收灵魂的力量的。”
再看小宝,他仍固执朝我和仇诗人伸着手,明明那双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人的情感,我却仿佛能够看到他内心的无助和渴望,还有害怕。
脑子里响起的,是仇诗人告诉我的,小小的幼童,衣衫褴褛脏臭,拿着模糊不清的画像,不顾路人的嫌恶,一遍遍地问:
你看见我娘亲了吗?
我再无法忍耐,倾身过去,握住了小宝的手,他可能因为难以控制,指甲时不时从我手背和手臂上划过,划出浅浅的痕迹,明明是那么尖锐地随时能够穿破我的指甲。
他是在极力地控制不伤害我。
我跪在地上,两腿摆动地挪过去,将他小小的冰冷的僵硬的身体抱在怀中,试着抚顺着他的背,起先,我的动作也有些僵硬,因为他的嘴还时不时地张开,獠牙随时能朝我咬下来。
渐渐地,我也就顺手了,就像回到了我们的家中,他想要我哄他睡觉,想听我给他讲我胡编乱造的童话故事,讲小白兔练出了绝世神腿,踢坏了大灰狼,又踢掉了老虎,成了森林的霸王!
“小白兔还生了小小白兔,长得贼可爱了,小白兔最喜欢最喜欢她的儿子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丢下他了。”
我哽咽地说着,俯首在小宝冰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如果说,我之前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介意小宝是只僵尸,这会,我满满的全是不舍。
仇诗人说,他前世一定欠了小宝,我想,我也一定是的,小宝这会,就是我的命根子啊,这种玄渺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有一根无形的线,两端绑着我们各自的灵魂,谁动了那根线,另一个马上就能知道。
仇诗人跪在我们身边,两大长手互相一拢,将我和小宝都抱住,我护着小宝在怀中,他在外围护着我们俩。
他身上火热的气息传递给我,再传递给小宝,小宝冰冷的体温被染上了些些热气,僵直的肢体也一点点软化,他原本笔直地被我抱着,逐渐地能够软下来窝我怀里,他抽搐的次数也慢慢少了,指甲一点点地収回去,獠牙也恢复成两颗可爱的小尖牙。
待那条条“红线”潜回他体内后,小宝再次抬头看我时,眼睛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黑,只是上头仿佛多了层水光,他欢喜而疲惫地唤着我:“妈妈。”
再看向仇诗人:“爸爸。”
喉咙堵塞地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低头蹭着他的头发,浓浓地“嗯”着。
“吸收源火的第一个阶段,他已然顺利渡过,让他好好休息吧。”樊老像是对这一切没什么感觉,平淡地说着,并让僵尸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可若是认真听的话,还是能听出她声音中的一丝丝颤抖。
小华妈妈带我们到隔壁的一个收拾出来的空屋,我看着三个洗得干净,里头布置得也很舒适地棺材,有点无语。
经过沟通,我们换得一张木板床。
仇诗人将昏睡过去的小宝放到床上时,我发现小宝真的长高了,虽然不多,也就三四厘米左右。
“他此刻开始,会像正常人那般长高,他就不用再继续上幼儿园了,等明年,就能上小学了。”他如老父亲般欣慰。
那样的话,小宝就能和自己幼儿园里的朋友一起成长,过上真正的童年。
黑蛋跳上木板床,用它粗糙的舌头舔着小宝的脸,之后卷缩在小宝的脑袋旁,尾巴就放在小宝的脖子上。
最早让黑蛋保护小宝时,它还不情不愿,后来还是仇诗人跟他谈了条件,它才开始出力,现在,它和小宝倒是感情深厚起来。
也是,小宝那么好,他爱自己的爸妈,他把黑蛋当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吃什么自己有的黑蛋也有,一起玩一起闹一起睡,黑蛋要真有心,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摸摸小宝的头发,再撸撸黑蛋的毛,顺势躺在床边,陪着他们一起睡。
仇诗人坐在床边,默默地守护着我们母子。
……
我站在朝南道的街上,看着这里的村民欢乐的忙碌着。
是的,欢乐,他们有人给自己的屋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有人在门前贴着对联,还有人摆着摊,卖得就是春联,还有个老头举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棍,一群孩子围着他要买几根来吃。
农妇聚在井边洗洗刷刷,有的在家里炸丸子,各种让人流口水的香味,从各家房屋飘出来。
从他们口中得知,晚上就是除夕夜了,可离除夕夜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而且,让我十分震惊的是,他们都是人,至少和小宝一样,看不出是僵尸啊。
直到我发现他们都看不到我,我依稀察觉,我好像又进入了类似共情的情境里了。
所以,这些村民是真的活着的?
我茫然地跟着他们,看他们为一个新年忙碌,看一个父亲让孩子骑在自己头上,带着孩子玩,被老婆追出来骂,说家里一堆事也不知道帮帮忙,就知道玩。
我看着看着觉得感动,这样的欢乐又宁和的村子,要能一直保持下去,该多好。
可是,就在这村子里人人期待的除夕夜,忽然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我迅速地“飘”过去看,发现那家人的孩子和老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十分痛苦,丈夫出门去找村子里的开了家小诊所的医生,妻子照顾老人孩子时,忽然也捂着肚子,疼痛起来。
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二连三的又有几家人出了事,慢慢地蔓延到整条街,医生很快就到了,戴着白色口罩提着医药箱,我隐约感觉他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而且这会,我也着急着这些明显是中了毒的村民。
我祈祷着有人能够救救他们,更是将希望寄托在整个村子里唯一的医生身上。
但医生表示,他对这毒束手无策,主要还是村里的诊所没有需要的药品和仪器,必须跟最近的镇上联系,最好是市里,现在整条街,说不定整个村都出事了,这么多人命,市里不会不管的。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事,他们被困在村子里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离开村子,每每走出村口,一眨眼,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往村子里走。
被毒药折磨着身子,看着妻儿父母一个个惨死,看着邻居都死绝了,最后死的,满心都只剩下绝望。
他们骂着下毒的人,骂着老天,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上苍要遗弃他们!
我的情感和他们连接,就好似是那仅存的几个人之一,我一个个地看着这条街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我嘶喊着,我哭求着,我在濒死的人身旁给他们加油打气,无论我怎么做,他们还是死了。
死到最后,满大街上,只剩下我还站着,目之所及地,是遍地狰狞扭曲的尸体!
我恨自己是第一个死的。
我恨不能杀了那个下毒的人。
我恨……我好恨……
“班澜,快醒醒,快醒过来,班澜!”
一簇小小的金色火焰飘在我眼前,将我从滔天恨意中生生拉扯回来,我怔怔地看着金色火焰,下一秒,它钻进了我的眉心,灼热的烫意,从我的脑子传递到四肢百骸,难受,又觉得舒服。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仇诗人时,我忍不住哭了。
小宝还在睡着,仇诗人把我抱到外间,让我趴在他身上,“嚎嚎”地哭了个够,哪怕没有眼泪,也可尽情地发泄。
足足半小时,我才平静下来,看向窗外路过的僵尸,我抽噎地问:“就没有办法,保住这里吗?”
他们已经惨死过一次了,都变成僵尸了,还要再被摧毁第二次吗?
“就算石室能够阻挡他们些许时间,他们找到这里是迟早的。别看现在只有那个叫玥姐的带了几个人,他们也不过只是马卒罢了。”
“这二十几年,樊奶奶就没想过多弄几个机关陷阱吗?”
“你别忘了,她是以帮他们炼制僵尸源火才能待在这里的,这个街巷里的僵尸都是开了灵智的,大概是她这么多年来,一个一个地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躲到这个地方的吧,又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睛下做更多的事?”
“那……到底该怎么办?”那些人发现了这里,知道源火没了,这些僵尸要么被处决,要么被控制后分派出去,都是中级甚至几个高级僵尸啊,要是能掌控住,不知道能干出多大的事来。
然而,这些僵尸都是吸食牲畜的血,和山间精华,从未害过人,要是让那些人逼迫着害了人,那可真是造孽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够撑过一段时间,但久了,估计不行。”
“能撑一天是一天,到底是什么?”我着急地问道。
“你可得想好了,要想保住这里,我们今后,可有得忙了。”
我抬头看着他:“怎么说?”
“因为,”他两手搭在我肩上,“我要让他们知道,源火,就在我们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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