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难，我和姐姐继续长大的脚步，挡都挡不住。
父母吵架时，一次次赌咒的“离婚”，终究没有形成现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凭着母亲暴躁的倔脾气，她与父亲之间，明明不能再继续将就，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去结束他们支离破碎的感情。
母亲在养育我和姐姐的过程中，她和父亲一次次斗争到难以修复的地步。然而，在吵闹过之后，两个人却毫无改变。他们依旧彼此伤害，互相折磨，也让他们这两个孩子，参与到错乱如麻的纠葛中，一页页撕毁着名叫“婚姻”的这本书。
那件事对母亲的打击很大。五千元的赔偿金，在当时来说，即便我们全家人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把那笔欠账还完。母亲终日被这场梦魇压得喘不过起来，从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有好几次，我五更起来解手，都听见母亲喋喋不休地辱骂父亲。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伏在他们窗子底下，窃取两个大人的秘密。对我来说，这似乎是一种习惯。只要他们的房间里一传出母亲的嚷叫，我似乎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催赶着、逼迫着，去做一个窃取父母秘密的人。
母亲始终咽不下当初被讹诈的那口气，近乎疯狂地嚷嚷：“真后悔当初没一刀把那个贱货捅死！”
“姑奶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还得攒钱帮你塞X窟窿！以后老娘不干了……”我无数次听见母亲这样骂父亲。
母亲的骂声不堪入耳，我大气不敢出，趴在窗子底下，始终没听见父亲反驳过一句话。
秋期开学，母亲决定不再教书，整天窝在家里，从来不出门。那段时间，面对变得沉默寡言的母亲，在这个突然失语的家里，我居然有些不适应。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冷战，令人压抑到无处躲藏。每天夜里，只要一想起母亲挥舞着锋利的小刀，疯狂地朝那女人脸上猛戳，一想起父亲和那个女人可能会做的事情，我对长大的渴望就愈发强烈。
自打父亲的“秘密”被我知道一些后，我拒绝跟他说话。他备受母亲的折磨下，也憔悴了许多。然而，他虽然憔悴，却一点都不苍老。与母亲越发黯淡无光的样子比起来，他高大魁梧的身影里，依然深藏着当初我读不懂的深情。
父亲，这个英俊的男人，即便在他身处水深火热的尴尬境地里，我都能觉察到母亲对他若即若离的眷恋。那时，我只知道，是父亲太不安分的深情，才将母亲沦陷成一身悲剧的女人。却不知道，父亲的那个身影，不过是一具风吹即碎的空壳。他后来的悲剧，足以令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心疼。我虽然时时处处躲着他，但是，我始终不否认，即便是在他暴打母亲的时候，作为他的孩子，我依然对这个伟岸的男人心存依赖。
我每天照常去上学。孤僻和自卑，就像一朵双生花，开在我童年的花园里。身边的大人们，却一直夸我腼腆得像个小姑娘。我听着这样的夸赞，心里却毫无感觉。
糟糕的世界，到底一点点将我裂变成闻不到人间味道的小木偶。那段嘈杂的岁月，每天都在喂养着我内心深处荒草般的仇恨。
这个家的处境，就像河谷中的一棵树，在终日压抑、沉默的气氛中，愈发狼狈不堪。
农历交腊月，姥姥来我家送糯米面。在我的百般央求下，她终于答应住下几天。
姥姥是个勤快人，每天很早起来，给我们做早饭吃。我终于能像其他孩子们一样，手捧着热乎乎的饭团去上学了。那几天，我被突然改变的命运搞得晕头转向。姥姥带给我被重视的惊喜和幸福，让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来自饭食的温暖。
那天清晨，我捧着姥姥给我做的花卷馒头，一直都舍不得吃。过村口小桥的时候，住在我家后院的“黑丫”撵上我，冲着我张牙舞爪地嚷嚷：“呦呦呦…..今天是你哪个娘帮你做的饭啊…..俺妈说你爸给你找了一群花娘……”
“轰”的一下，我的火气被她的咋呼声点燃。我扔下书包，冲向黑丫，一脚将她踢翻到桥下。
黑丫在齐腰身的河水里，一边骂一边朝着村子喊救命。我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头，正欲一把砸过去，却被疯跑过来的“黑丫娘”拦下了。
黑丫她娘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冲着我破口大骂：“你这个有人生没人管的野娃子，咋恁厉害咧，跟你妈一样，也想杀人不成……”
黑丫被救起后，赶来的大人们越来越多。
我被人群围着，夹在中间。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翻滚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沉尸水底。
他们众口一词地骂我没教养，有人还鼓动黑丫她娘：“干脆也把他推下去，得给这熊孩子点颜色看看…...”
黑丫她娘拉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黑丫，凶神恶煞地找到我家。我也跟在人群后边折返回去。
我进门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混乱。母亲和黑丫她娘扭打一团，父亲一边拉架，一边给他们道歉。
父亲望见我回来，一把扯下我肩上的书包，朝着我的屁股，一脚踹过来，并冲我嚷嚷：“叫你还惹祸…...”
我被父亲踢翻在地，额头撞在厨房门口台阶上，顿时鲜血直流。
那一刻，我至今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操起手边的扁担，狠狠地朝着父亲的后背抡过去。
我飞奔过去，抱着父亲的双腿又撕又咬：“你有啥资格管我…..”
众人被我的举动都吓懵了。
二妈和姥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院子里的两场战斗给劝和。
人群散去。父亲摊手坐在门槛上，束手无策的样子，既狼狈又无辜；母亲继续躲进她的屋子，无限幽怨地嚎啕大哭。那天，我像一只发疯的猎犬，居然以那样的方式，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姥姥把我抱进里屋，为我包扎完伤口后，执意要带我去邻村的诊所打破伤风针。起初，我死活不肯。后来，姥姥蹲下身子轻轻听对我说：“乖孩子，你要听话，咱们打完针，姥姥就带你离开这个家，等你长大了再回来…..”
姥姥的这个承诺，是我童年的第一缕阳光。我将信将疑地望着眼前的这位老人，眼前一片火亮。
我使劲地点头，为了觐见这一缕阳光，我甚至愿意打一万次破伤风针。
离开，我要离开！哪怕前方是焚我的火焰。
我永远坚信，在我这一生里，真正给过我救赎的，不是命运，而是当年的那次离开。!!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