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城
旭日东升，秋风微吹，天气凉爽。
文宓在李达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简单吃几口饭，远远看着甄德等人已经上城，便背上弓弩带着四大护卫上城报道。
文宓来到城下，看张环在登城踏步下候着，快走两步见礼。
两人见过礼，一起上城，便走边说话：“贤弟可用过朝食？”
“已经用过。世兄看上去精神不错。”
张环摸一摸下巴，说道：“亏得听了贤弟的话，昨夜无事，为兄睡了三个时辰。”
文宓还要说话，看甄德出现在城口，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见礼。
甄德待他礼毕，笑问：“昨夜睡得可好？”
“承蒙甄公过问，晚辈一觉睡到天亮。”
“哈哈哈哈。”甄德指着文宓对陆凯说道：“老夫说得不错吧，远远看着他，便知神采奕奕，吃得好，睡得好，想来是既有把握射杀逆贼的。嗯，还洗了澡？”
“晚辈起得早，闲来无事便活动了片刻。”文宓有早起锻炼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甚至为了唤醒身体，加大了运动量，练出一身汗，觉得身上难受便洗了个澡。
“活动片刻？练武便是练武，哪儿学这说法。几年不见，你倒是勤谨不少。”甄德拍拍文宓的肩膀，握一握他的肌肉，满意地点点头，对陆凯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先生看他如此镇定自若，哪像个十五六少年。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主公说的是。”陆凯打量一番文宓，说道：“小郎君不愧是文侯之子，大有乃父风范。”
陆凯嘴上夸着，心中还是有丝疑虑。此子当真有把握射杀贼首？昨晚他是射穿了两百步外的衣甲，可那贼人岂会站在那里等他射。一旦失手，岂不是令大军士气受损。
他先前将这话说给甄德，甄德却并不在意。
甄德并不在意文宓能否射中贼人，若是射中，流贼士气受挫。即便射不中，大军依旧可以据险而守，流贼休想一鼓破城。
这般想着，他更想给文宓这个机会。昨日初见文宓，他既喜且惊，四年不见，这顽劣少年居然变得稳重成熟，先前在城外被流贼环伺之时为照付一个商人竟胆敢以身犯险拖住流贼，还不忘派护卫示警。这向来性情乖张的娃娃何时变得如此仁义果敢？在城上出谋献策时显得极有自信和定见，称得上是有勇有谋。这完全颠覆他对文宓的印象，他很想知道文宓这些年到底学到什么本事，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甄德在琢磨着文宓，城下流贼也在琢磨着甄德。
毕通起得很早，顶盔披甲站在他兄弟战死的地方远远望着淳于城。
他认得宿卫军的旗帜，看清了斗大的认字旗，黑色的旗子上绣着红色的甄字，晋国姓甄的驸马只有广安公甄德一人。
毕通自曹魏时期起便在军中效力，他知道这个甄德不是寻常的清贵驸马，而是曾带兵征战的大将，曾经统领过魏帝宿卫军，官封镇军大将军。这位驸马或是不擅长攻城略地，据城死守可是他看家本事。
毕通天亮时绕城转了一圈，四门遍插宿卫军旗帜，他分不清虚实。不过按照公主与驸马出行定例，至少有两百宿卫军随行，这还不算公主护卫。
城上还有一面小一些的将旗，这必是随行的宿卫军统领的，定是他昨日率宿卫军袭杀了毕征，有认字旗在，那他麾下至少两百骑军。如此算来，城内至少有五百宿卫军，即便这些人分散到四门，也不可小视，因为淳于城小，骑军可在城内四处支援。
不好打啊，毕通摸着脸上的伤疤，心中忧虑。
满脸虬髯的李大椎看他半晌，忍不住走了过来：“毕兄，儿郎们俱已用过朝食，何时开始攻城？”
“李兄，且耐心稍候，看城上可有回信。”
“唉，还等什么，以小弟看，点齐儿郎一起冲，不用半个时辰定能攻进去杀了那驸马，抢来公主给毕兄出气。”李大椎把手中大椎插到地上，心中抱怨毕通太过墨迹。
李大椎并不叫李大椎，他本名李奎，因能舞动六十六斤大椎而得了李大椎的称号，人如其名，一如铁锥般霸道。
毕通看一眼那大铁椎，没有说话，他没有心情跟这些草寇解释，一如他没心思教导这些流贼攻城。有公主在，宿卫军必会死战，身后这些流贼抢些钱财还行，死战？即便为了毕征，他们也不会死战。
旁边的沂山贼刘川见毕通不开口，说道：“毕兄，我家大哥说的对。眼下我等有六千儿郎，城内只有区区三五百人，怕他作甚，给小弟半个时辰时间，小弟定为毕兄打开城门。”
李大椎身后另一个心腹常平接口说道：“毕兄昨夜说没有攻城的物事，小弟昨夜忙了一夜，找人打造了三百架长梯，定能攀上淳于城墙。毕兄还有何忧虑，说与小弟，小弟定能办到。”
毕通被他们催得紧了，想一想说道：“诸位贤弟不知。青州军有三千骑军，临淄距此不过两百里，今日青州军必能到此地。毕某担心一旦攻城不利，拖延到午后，恐会被青州军断了后路，白白让弟兄们送命。不如稍待片刻，看城上如何答复。”
后面的女贼首李秀闻言说道：“既是如此，正是要现在攻城，为毕家阿哥报仇。”
李秀是毕征的未婚妻，两人已有私定下婚约，原约定两月后便婚娶的，却不料现如今人鬼殊途。
她原本留在昌安城内搜刮，听闻毕征惨死的噩耗，连夜赶来便是要为毕征报仇。
毕通听她这么说，不好再拒绝。
李大椎见了，说道：“诸位弟兄说的是，不过毕兄也言之有理。不若现在便令儿郎们准备攻城，看城上如何应对。若是城上应了毕兄的条件，我等带着毕征贤弟的首级且先退去，择日在这公主回去的路上动手。若是城上不应，即刻便攻城。”
李大椎身后群贼齐声应是。
毕通无可奈何点头应允，他实在不愿与宿卫军对阵，更何况是攻城。身边这些乌合之众从未演练过攻城，如今去攻打宿卫军坚守的城池，与送死何异？
罢了，毕通再看一眼城头上弟弟的首级，心头怒火吞噬一切，无论如何让流贼强攻一次试试。
连夜聚齐的数千流贼开始在城下集结，一队队的贼兵拖着匆忙间赶造的长梯。
李大椎说是攻城，派出的并不是心腹沂山贼，而是这两日新投靠来的无名草寇以及乡间劫匪。
这些唯利是图之辈，在沂山贼督促下，在大把铜钱刺激中，呼喝着，慢慢向淳于城逼近，攻城之战一触即发。
甄德看到流贼开始攻城，吩咐张环依计行事。
文宓跟着快步走出敌楼，在左近女墙上寻个位置，喊过几个义民兵给他搭个临时垛口，他趴伏在后面，架起十字弩，准备狙杀。
张环命人取下了毕征首级，令军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他飞马出城，将毕征首级放在一百步以外，转身拨马而回。
毕通远远看见，约束住群贼，看弟弟首级在城上弓箭射程之外，大着胆子前去辨认，没走几步听城头有人喊话，再走近些看，看到一个顶盔惯甲的宿卫军校尉在冲他喊话，隐约能听到城上那人嚣张至极的声音：“毕通，广安公仁慈，将尔兄弟首级还尔，让尔兄弟团聚。本校尉劝尔早早醒悟，速速下马受缚，否则大军来时，尔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喊着话的是张环，这是他与文宓事先商量好的话。
毕通听了张环的话，勃然大怒，打马上前，怒骂：“尔等狗贼，助纣为虐，鱼肉百姓，某劝尔等早日出城投降，免得城破之时，玉石俱焚。”
张环听了，哈哈大笑一阵，又说几句话，这次刻意压低了声音。
毕通觉得听不真切，料定是挑衅之言，也不再搭话。
他驱马往前走几步，来到毕征首级旁，看到首级上有封信。
他抽出佩刀在马上俯身挑起书信，不料却看到弟弟首级上还插着一支箭，当即气得气血上涌，目眦尽裂。
毕通把信往铠甲里一塞，收刀入鞘，取下背上的弓来，打马上前，将长箭搭在弓上，立誓定要一箭射入张环口中，为弟弟报仇雪恨，丝毫没发现被人瞄准。
他身后是跟上来的李大椎等人，是毕征的生死弟兄，看到毕征的首级立刻扑上来，一时没注意毕通已前出十几米。
文宓趴在女墙上，靠着备好的土袋，将弓弩隐藏在垛口后。
他手中的十字弩已经张开，一根三棱箭静静卧在箭槽里，旁边还放着几支弩箭。
文宓默默观察着毕通行进的线路，见他进入射程并不急着射，而是静静等待众人簇拥下的李大椎靠近。他问过俘虏，李大椎满脸虬髯，手持大铁椎。文宓看一眼便认出来，再看几个贼人左右护拥，便知道不会认错。
看着李大椎等人进入射程，文宓把手指在嘴里含一下，举在面前，在心中计算下风速，再算算距离，调整准星。
他用余光看到李大椎正捧着毕征的首级痛哭，便先瞄准毕通，将手指扣在弩机上，轻轻一按。
“嗖”的一声，三棱箭直奔毕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