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伸出手,握住了刘婉婉握成拳的手。两只冰凉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彼此相依。刘婉婉抬头望着红莲,茫然不知所措。红莲却眼睛里带着笑,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许温暖。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郡主带人闯进慎刑司,强行带走了宋姑姑,宋姑姑死后,郡主围困凤栖宫,将赵贵妃最贴身的宫女如月连同慎刑司行刑的六个人内侍一并吊死在慎刑司大院里!”
刘婉婉霍地站起身来,死盯着红莲,似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红莲对她轻轻点着头,刘婉婉泛着死灰的眼睛瞬间火花四溅,她在屋内激动地来回踱步,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左手掌心,整个人如同装满了开水的铜壶,满腔热气无处发泄,憋得浑身通红。来回转了几圈,终于一屁股狠狠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全然不顾杯子里是凉透了的茶。碰的一声,将杯子狠狠灌在桌子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红莲轻轻笑了笑,等刘婉婉情绪缓和了些,方才敛了笑容,继续说道:“赵贵妃到文华阁哭诉,皇上夺了她的凤印,交给了郑妃,现在宫务暂时由郑妃代理。”
刘婉婉笑的合不拢嘴,坐立不安地掰着手指,时而拉拉袖子,时而将头上的珠花摘下来,又插上,难得的竟然有些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的风韵。
“红莲,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看着刘婉婉满脸兴奋的潮红,红莲渐渐收起了笑容,转头看向窗外,冰冷的语气恢复如初,甚至更为冰凉。她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继续说道:“刚刚传来的消息,御史台二十七名监察御史联名上奏红折,罗列了郡主四大罪状,不仁不孝,暴虐无道,要求严惩,被陛下打回去了!”
刘婉婉颇有些听折子戏的哭笑不得,一时喜一时忧,心情上下起伏,波动不休。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冷静下来才有空细想。
“赵大相是什么态度?我就不信他能就此罢手!”刘婉婉颇有些咬牙切齿,忽而想到什么,叫了一声红莲,急切地说道:“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红莲你说话呀,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在无所作为了!”
红莲愣愣地看着窗外,没有言语。
刘婉婉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坐下,直视着红莲的眼睛,尚未说话,便先一愣,一向冷情的红莲竟然眼中含泪,紧紧咬着嘴唇,极力压抑着什么。跟刘婉婉的眼睛对视上,眼泪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潸然而下。
“小婉,郡主才十二岁!”
刘婉婉默然,呆坐在那里,好一会才摸索着从袖子里撤出帕子递过去,默默地听着红莲似是呓语般地碎裂的话语。
“公主若冥冥有知,还不知道怎么心痛!公主为了这大顺付出了一切,又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女儿,被逼到这份上!她才十二岁!闯慎刑司,围困凤栖宫,吊死七个人!这是她应该面对吗?”
红莲悲愤交加,发泄一般狠狠说道,到后来,终于消音,双手蒙脸,背靠着椅子不再说话。
刘婉婉透过窗户,望向江面。江对岸的七龙山在夕阳下烟雾缭绕,笼着一层水汽,远远看过去似云雾,似薄纱。
一阵阵悲凉袭上心头,湿润着眼眶。十二年了,没日没夜的操劳忙碌,她将红楼经营成京都最有名的花楼,整个花街只能望其项背,来往的有前朝皇亲,本朝贵族,每日每夜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让人沉迷,也让人迷失。这一片片繁华似锦,夜夜笙歌,前呼后拥,她却不忘始终。她没忘那位公主是如何调教她们的,也没忘如今这一切对那位公主来说,实在是如尘似土,挥挥手便能烟消云散。她所认为的得意张扬,她所看中的颜面尊严,她所拥有的财富权限,只要那位愿意,随时能将她踩在脚下。可她心甘情愿!她愿意以最卑微的姿态献祭,奉上一切,只求她能回来!可一个人再怎么天纵奇才,再怎么运筹帷幄,筹谋万代,还是斗不过命!
“婉婉,不到最后,我不会认命的!”
红莲肩膀动了动,总算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她缓缓整理衣装,擦去眼泪,似乎用这每一个动作来向刘婉婉表明她的坚定!
“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多了,我们不能让郡主一个人面对,该行动了,你觉得呢,婉婉?”
刘婉婉缓缓露出个笑容,在眼角挤出个细纹来。年逾三十,徐娘半老,她只坐在那里微微一笑,纹丝不动,便似有翻天彻地的能耐。
“下令吧,统领!”
红莲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墨绿色的玉板,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摩梭了片刻,双手推给刘婉婉,一字一顿坚定地下令:“召集各长使!”
与七龙江东岸的奢靡繁华不同,七龙江西岸少有人烟。七龙山脚下,一座两层木屋孤零零地立着,木屋面朝七龙江,也没有院子,单个就一个普通小木屋。追术从屋里出来,抬头望望江边,回身掩好门,便快步走过去。
江边一人独坐礁石上,手中握着一杆鱼竿,端坐如钟。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地问道:“还没消息?”
追术默言,想要说些什么,那人却兀自开口解释,“宋姑姑去的急,恐怕来不及跟新的掌事交代,阿福又是个一根筋的孩子,新的通道未必肯信,消息传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追术愣了神,这本该是他的台词呀,“领主,你早就该换一个人的。阿福毕竟只是一步闲棋,她头脑不灵光啊,只有蛮力,真有什么事,指望不上的。这不,差点出大事!”
那人提起钓竿,看了看光秃秃的钩子,摇摇头,把一段鸡肠子挂上去,远远地抛勾,继续端坐,预计离望夫石不远了。
追术撇撇嘴,看看沾满了沙子的鞋,叹了口气,小心地往前跳了两步。
“领主,小蝶姑娘传信给我,有间启动墨板召集长使了。”
那人无动于衷,片刻后方才僵硬着身子转过头来,问道:“墨板?召集所有长使吗?”
回过头来方才看清,那人年约三旬,头戴斗笠,遮住了眉眼,只看见光洁的下颚和嘴巴的棱棱角角。此人正是血杀的统领血影。
见追术点头,血影扔了钓竿,一跃而起,摘下斗笠远远地抛进江里,便大步流星地往木屋方向走。追术急急跟在后面。
“看样子出大事了!”
“领主,出什么大事了?不是没消息吗?”
血影脚步不停,抬起手敲追术的后脑勺,“你个笨木瓜,有间什么时候行事如此鲁莽了?没有红莲的首肯,小蝶想给你传信都不行,恐怕连红楼的门都没出就被沉到七龙江里了。既然是红莲想要我们知道,那就是出大事了!”
追术摸了摸头,实在不知道木瓜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领主说出大事了,那就肯定出大事了,还是不得了的大事!
到了木屋跟前,血影脚不沾地踢门而入,径自上了二楼,一番翻箱倒柜,摸出一个盒子来。转身差点撞上跟在后面的追术。血影脚下一点,不进反退,往后面跃了丈余,狠狠瞪了追术一眼。
“跟那么紧干嘛?”
追术嘿嘿憨笑,凑上前去问:“领主,盒子里是什么?”
血影四处看看,扯过长凳,将盒子放在桌上,坐在凳子上,双手摸索着打开了盒子。追术上前只看了一眼,血影已经合上了盒子,手里摊着一枚血红色的玉板,递给追术。
“去找影卫!启动宝贝计划!”
追术尊令,接过血玉板,一头雾水,宝贝计划是什么鬼?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想了想,问:“领主,启动影卫,需要通知龙卫吗?不通知的话,龙卫要是误会,起了冲突,该如何?”
血影漆黑如墨的眼珠一动不动,平淡地说道:“不用,这些年龙卫有些不知道谁是主子了,正好趁此机会看看都有什么魑魅魍魉跳出来献人头!”
追术浑身一激灵,马上闭嘴走人。领主好可怕,不知道又有谁要丢掉小命了。
趁着夜色,追术的身影隐在暮色中,悄无声息地进城。城中宵禁之后,角角落落只闻风声,不见影子。惹得巡夜的更夫缩起了脖子,决定第二天多穿点,没见这么大风吗,天开始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