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鞭炮声中,花轿被抬进了常家新房子的院子前面。轿子落地,杨雪被周氏和喜婆扶下了轿,然后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端不用说是在常子胜的手中。杨雪被引导着慢慢往堂屋走去。
依照规矩,上首常兴家和赵氏尚未就坐,必须要新人准备好,再有人去请,长辈们才就坐。之所以长辈不在新人到达之前先坐好,大概是为了表明长辈的威严吧。倒也是,总没有让长辈等小辈的道理。当然这样磨蹭,可能也是为了空出时间,让大家在新娘子被送入新房之前将所有嫁妆都搬进新房归置好吧。
花轿最先进院子,后头抬嫁妆的跟着也走了进来。等迎亲队伍的人将嫁妆全放在院子里后,白氏立马带着几个妇人火速将东西往新房搬。依照规矩,新房成年男子是不能进去的,所以搬嫁妆进新房的活儿只能由女人做。
“呀,居然是四铺四盖。”“可不就是,叠起来堆得这么高,斤两不少啊。”“那棉被那么白,肯定是好棉花打出来的。”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新娘子家里送了这么一块大木板子来。”有年小的孩子指着杨雪嫁妆里头的屏风,惊诧地问。“小兔崽子不懂别瞎说,什么大木板子,那东西叫屏风,大户人家才会有的东西,咱们乡下人家里极少有人用那个。”那孩子的□□母还算有点见识,一边笑骂一边给了自家孙子一记爆栗子。
呵斥完自家孙子,那婆子对乐呵呵看着新娘子嫁妆的罗老太太笑道:“罗氏你好福气,孙媳妇娘家这么舍得,居然还自己贴了家具。你看这屏风,还有这樟木箱子。”
“呵呵,亲家大方,看得起我们家,看得起我们四郎啊。”罗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武清县乡下人家嫁闺女,娘家贴补的家具一般只有马桶洗澡盆这两样,大方一点的会加一个火箱。像杨家这样还多出了一扇屏风和一口樟木箱子的实在是少见,看着这些东西罗老太太也觉得惊讶无比。
此时马氏和一个妇人合力抬着一筐子盘盏从廊下经过,随便瞅一眼就看到了那扇屏风,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杨家人也太张扬了吧,知道你们家得了京里贵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赔偿,犯得着这么显摆吧。乡下人要那东西做什么,除了让大家眼红赞许一番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马氏满心妒恨,自然不想看到人们惊诧羡慕地赞许那些东西的场景。她低着头大步往前走,一心离开这里。偏生那和她一道抬东西的妇人,常家本家的一个远房堂嫂,是个喜欢热闹多事的,竟然停下来不走了。嘴里念叨着:“新娘子的嫁妆好丰厚,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抬东西,一个人不走了,另一个人自然也没法儿走。马氏气得肝疼,可又不能冲人家发火,强耐着性子道:“嫂子,看嫁妆稍后咱们忙好了可以去新房慢慢看,眼下最当紧的还是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做事磨蹭,回头要挨骂的。”
今日毕竟是常子胜成亲,马氏可是主家。主家请自己来帮忙可不是请自己来看嫁妆的,自己放着正是不管只顾着瞧热闹,委实有些不妥,马氏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那妇人神色不免讪讪地:“呃,也对哈,那咱们回头去新房看吧。”
孟氏却是和白氏一道在搬运着嫁妆,虽然对杨雪的嫁妆比较丰厚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些东西,她还是忍不住地嫉妒歆羡。“樟木箱子一般不是该婆家置办的吗?怎么你们家是娘家置办了。”有个妇人一边将箱子搬下来一边念叨。
白氏不高兴地道:“胡说什么啊,咱们家哪能不给四弟置办樟木箱子,新房里明明摆放着你眼睛瞎了不成。这箱子是弟妹家里额外做给她的。”
那妇人不好意思地捂了下嘴:“是这样啊,子胜兄弟这岳家可真是大方。不过也难怪,人家的闺女可是有好几身儿绫罗绸缎的衣裳,还有县太爷娘子送的值钱的首饰,可不就得多要箱子放置。”
孟氏埋头做专心搬东西状,她心里不舒坦根本不想参与到关于新娘子嫁妆的讨论当中,无奈有人不肯放过她。有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杨雪的陪嫁火箱道:“杨家嫁闺女还真是肯花钱,看人家这火箱,多结实多大,做工也好。往后子胜和杨氏生下孩儿,冬天将孩儿放在这里头,冻都冻不着。”
被人家这么拍着肩膀说话,孟氏不能再装傻了,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是啊,弟妹的娘家真是疼闺女哈。”其实此刻的孟氏心头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只恨不能暴走,她当初出嫁的时候家里没有给她置办火箱,她也是常家四妯娌当中唯一没有火箱的。这妇人扯着她讨论杨雪的陪嫁火箱,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火箱是冬天用的,就是一个木头大箱子,四面围着,底面做成横放的栏杆状,下面放上火钵,蒙上炭火。然后在栏杆上头铺上厚褥子,冬天人坐在里头极其暖和,如果人多也可以坐在边沿上。
对于成亲没几年,只有一两个孩子的小夫妻来说这东西很是适用。有了它,家里年长的老人冬天带小孩子也很方便,因为火箱不比火塘,不用担心孩子跌到火堆里,很是安全。
每当檀哥儿在火塘边被松哥儿欺负得眼泪汪汪的时候,孟氏就恨自己没有陪嫁的火箱,不然母子两个窝在自家的火箱里,根本不用来火塘边烤火,儿子也就不用遭罪了。火箱是孟氏心头的一道伤疤,本来就碰不得。这会子偏偏那妇人要逼着她碰。
“来,来,火箱最重,这里头就咱们两个最年轻,那就咱们抬吧。”那妇人拉着孟氏作势抬火箱。孟氏恨得咬牙,抬着火箱上台阶的时候,心里苦苦压制的怨气忽然控制不住了。火箱又不是自己的,凭什么要自己来花费力气给杨氏搬进去!
大家都说这火箱如何大如何做工好,自己若是摔烂了它呢?一想到杨雪得知自己的陪嫁火箱还没开始用就烂了时候那张难看的脸,孟氏就兴奋得浑身发抖。只见她假装脚底打滑身子一歪,手中的火箱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不料斜刺里却有一双大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那火箱。
孟氏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手的主人是常建礼。她心头发虚,讷讷地喊了声“祖父”,接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常建礼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回头招呼常子秀:“子秀,你来搬,让孟氏去灶屋烧火。她力气似乎不及你,搬嫁妆这事儿做不来。”
五月天窝在灶前烧火,这绝对是个苦差事。孟氏被常建礼的话惊到了,赶紧道:“不是,祖父我力气够,方才不过是脚底下打了一下滑而已。子秀力气根本没我大,还是我搬吧。”
常建礼仿佛没听到一般,扶住火箱不放,直到常子秀来了才交给孙女。常子秀对孟氏道:“三嫂,我来吧,你大清早地起来忙活,这会子肯定累了,烧火虽然热了一些但轻松不费力气。”事情不可挽回,孟氏只好放了手,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
这些插曲杨雪自然是一无所知,她在周氏的搀扶下走到了堂屋,和常子胜等了一通,常兴家和赵氏才被请来就坐。傧相高声喊起了“一拜天地”,杨雪和常子胜开始了跪拜。跪拜的时候杨雪动作的幅度中规中矩,常子胜却幅度过大。
边上观礼的男女老少纷纷笑话他。有个顽皮后生干脆大声喊:“子胜哥,知道你喜欢你媳妇,可对着她拜礼的时候,你的腰也不至于弯得那么低吧。”
常子胜本来脸红红地,被人这么当众打趣,更是羞窘得厉害。常子梁对着那后生劈头就是一巴掌,骂道:“三黑子,你小子尽在这里胡说八道。别忘记你自己还没成亲,我可是把这账记下了,下回你成亲的时候再跟你小子算!”
那后生捂着头,龇牙咧嘴地道:“子梁哥,有你这么护着弟弟的吗?”边上的人又是一通哄笑。就连被盖头蒙着的杨雪也差点被这插曲逗得笑出了声。礼毕,杨雪照旧由周氏和喜婆扶着跟在常子胜身后走进新房。
“好了,新郎官揭了新娘子的红盖头。”喜婆指使着常子胜。罗老太太亲自递过喜秤给孙子,常子胜握着喜秤轻轻挑开了杨雪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终于不用顶着这劳什子东西了,脖子也不用一直勾着了,几乎是盖头一离开杨雪就迫不及待地抬头长出了一口气。
正巧对上常子胜晶亮的眼神,杨雪忍不住嫣然一笑,然后快速打量了一下新郎官,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穿着这身新郎吉服,确实是帅出了一个新高度。常子胜今日本就乐淘淘地,杨雪对他笑得灿烂,他越加欢喜得晕晕乎乎,呵呵笑出了声都不自觉。
边上喜娘周氏罗老太太白氏以及常家的三位姑姑被新郎官的憨态齐齐逗乐了,罗老太太拍了孙子一把,嗔道:“四郎,祖母知道你今日成亲很开心,可也不能乐傻了吧。”白氏笑道:“祖母您别怪四弟,新娘子本来就生得好看,今日这么一打扮,美得跟那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难怪四弟乐傻了。”
被人这么夸奖,杨雪羞涩地低头不语。常梨花却呵呵笑道:“新娘子美,我们家四郎也不差,两个人站一起,就跟那金童玉女似地,般配极了。”“就是就是。”常桃花常杏花齐声附和。
罗老太太笑骂道:“少在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喜婆,该让新人喝交杯酒了吧。”喜婆点头,麻利地端起酒壶,给桌上早已摆放好的两只用红线连着的杯子倒满了酒,然后分别递到新人手中,示意两人一口喝干。
杨雪滴酒不沾,这时候少不得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喝完。知道杨雪素来不沾酒,罗老太太老早就吩咐白氏准备的是加了水的酒,饶是如此,杨雪还是觉得喉咙不舒服,眉头微皱了几下。常子胜却是毫无压力一仰脖子直接倒了下去。
交杯酒喝完该是坐床撒帐了。喜婆让两位新人坐到新床上,然后抓起笸箩中事先备好的红枣花生黄豆之类的东西,一把一把地往床上以及新人身上扔去,边扔边唱着什么“一把撒得白头偕老,二把撒得早生贵子……”之类的词儿。撒帐完毕,其他人出去,单留下一对新人坐床。
罗老太太走前慈爱地对杨雪道:“好孩子,你今日一大早起来,路上又受了颠簸,这会子好生坐着歇息歇息。等下客人们到齐了,少不得会有人来新房瞧新娘子,那时候你就不得安生了。”
杨雪不能起身恭送,只能笑道:“多谢祖母关爱。”罗老太太笑着走了,顺手将新房的门虚虚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