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风暖而不燥,正是京城最好的时节。以素帕拭过满面的薄汗,胤礽疑疑虑虑地走过御花园,直接无视里面的花儿朵儿。
他是一早打巩华城回来,虽有马车代步,连跪三日、祭奠繁复还是令他脚下发虚。
太皇太后迥于常年未留他在慈宁宫洗漱、用膳为何不留他。往年从巩华城回来,太皇太后看不得他一身疲惫地回下处,早备下了浴汤和药膳,看着他用过膳,才嘱咐苏茉儿送他回去,可今个儿太皇太后一反常态。
“哀家这里顿觉困乏,也不留你了。苏茉儿你叫人领着太子去慈仁宫,洗漱进膳吧。”
转过仁祥门时,胤礽狐疑地仰视不远处的慈仁门。
相较父皇的严苛微纵、□□母一向待他慈爱放纵,怜惜他数日大苦,往年定是于慈宁宫早早备下香汤、药膳,亲眼见他松乏、饱腹了,才放心叫他归去。
踏过慈仁门一抬首,大块绿色立时充了他满眼,不觉停了步子细看,原来是月台两侧任杂草疯长,只刻意修了寸高,绿汪汪一片扎眼得厉害。东、西六宫包括慈宁宫,哪个不是名花占地、水莲满奥?
自打他出生,这位皇祖母就不在宫中,宫里就没有几个人对她有所了解,到是厉国安在其回宫前提醒了几句,意他多与慈仁宫亲近。只这位皇祖母一向窝居慈仁宫,他又自感她似不愿与他亲近,便也几乎不与之有所联系。这般数月相安无事,怎的今日太皇太后突的将他打发来慈仁宫,难道是慈仁宫这位老太太在太皇太后跟前出声欲与他修好?
人困体乏亦想不出个头绪,胤礽随意又打量了数眼大草甸子,也不知怎的反觉精神了些许,那些红墙、明瓦到好似为其镶了金边、挂了朱幅,也生出几许韵味不同来。
“二弟来了,”胤礽闻声相望,见一个着洋红旗服与他年岁相仿的女童立在与后殿相通的右侧月门前,脸面之上还有几分局促和羞赧。
对这位最近重飞枝头“大姐”的僭越称呼,胤礽大蹙眉头。
瑞禧心细如发,立时白了脸色。又想起太后所教所好,复撑起脸色、心境大方道:“二弟快进吧,太后正于琴室等着你呢。”
瑞禧须臾的破窘复颜令胤礽颇为不快,他生来正统又是唯一皇位继承人,打从根本瞧不上瑞禧这种货色。正欲甩袖背离,清晰、而陌生的琴乐之声直穿耳窝断了他的思路。
这琴音短快轻跃,不似古琴这类通常习见的琴器绵延回长。加子曲子活络飞扬,人越是靠近越似觉得琴音如飞瀑跃溅于空自在潇洒。
步伐更快只想速速应付完慈仁宫好回去休息,却有琴声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胤礽记得读过宫里留存的一些明史手扎,道万历年间一个名叫利玛窦的传教士曾将一架名曰钢琴的洋乐器不远万里带入宫中。胤礽年纪虽小,好书更喜乐,自得了消息,痴心一犯曾向太皇太后讨要过,却是未成。今日听此琴音恰如书中所记钢琴之色,立时积乏顿消,快了步伐寻声而入。
瑞禧观其神色,见胤礽果真如厉国安所言好乐,心中一喜,忙快走几步紧紧跟上。
夕音殿就是慈仁宫北院原来的西配殿,去年整修一并动作,廊庑下的东墙拆了个干净用上了西洋物——玻璃,大块的玻璃虽然通透,未免单调失趣,样式房一个姓雷的南面老匠制起了烫样,供到御前被皇上所纳,这才有了七彩琉璃作框、玻璃为窗,使夕音殿晴雨阴雪、晨暮子午随光色日日时时流转迥异,霞景如虹。
这等夺目的建筑,胤礽一个孩子见了怎会不奇?
眼见胤礽被夕音殿摄了魂,瑞禧身心一松到能如宁芳所言将太子只当个弟弟了。
胤礽久久震撼于夕音殿,连瑞禧拉着他进入殿内亦不及反抗,立于殿内视线仍贴于东墙之上。琴声许久才从背景音乐转成主题曲入得他耳,他见太后坐于那架钢琴之后,亦是她的手指在琴键间飞跃流动,立时“太后竟然会弹钢琴”的认识又将他震住了。
指下《少女的祈祷》八个小节的主题重复趋近尾声,指间变奏待要开始,瞧见二人立在跟前,曲子顿时嘎然而止。宁芳深呼吸给自己打了遍足气,迎上胤礽,但见他双睛圆瞪一脸不信竟然是她弹琴的小孩样,不觉失笑,冲他一招手:“胤礽来了,快过来。”
纵使自持身份到底还是小孩子,宁芳一抬手,今日连乏多惊的胤礽便自个走了过去。
近前打量,见这孩子一脸虚汗,袍褂虽还平整,领口却有湿迹,便取了自己的手帕将他脸额上的汗擦了,又松了两粒他领口的盘扣:“饿不饿?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个澡?”
被一向疏远之人关心,今日已坐过几趟过山车的胤礽更迷糊了。
胤礽长得颇为端正,养得亦十分圆润,一脸呆傻的萌相立刻化解了宁芳本有的疏离,帕子在他领内一圈擦拭湿了一半,立时叫来梁九功嘱咐引了胤礽去浴室沐浴。
胤礽浑浑噩噩被梁九功牵住,走出几步突然偏转回身,直直仰视宁芳,半晌又将视线转向钢琴黑白相间的琴键,想说些什么,头脑昏沉着竟然失语。
宁芳起身,蹲在小家伙跟前用右手掌抚着他光亮亮的头额,柔声道:“胤礽喜欢钢琴吗?”
喜欢。
胤礽直直地看着她。
“想不想学?”
可以吗?
小家伙的眼睛一亮。
宁芳失笑:“快去沐浴吧,等过两日你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想来学琴什么时候来找我,好不好?”
小家伙面露狂喜,甩开小九子抱住宁芳伸出的手臂:“真的吗?”
宁芳心里柔软,肯定回复:“真的,像黄金一样真。”
小家伙一滞,不敢置信太后不但答应还如此与他打趣。
宁芳笑着轻轻推他一把:“快去好好洗洗松乏松乏,你喜不喜欢听刚才的曲子?我一直弹好不好?你在浴室里沐浴也是能听到的。”
胤礽喜形于色,乖乖任小九子领着一步三回头滴去了浴室。他意识专注在曲子上,待到洗过一遍,琴音持续已过两回,分出了些许精力打量这间浴室,再一次被通体半玻璃半蔚蓝色石砖的浴室给华丽丽震住了。
自打历经这半日如潮似浪的惊撼,胤礽逐渐抛弃了毓庆宫一般的辉煌刻板,最终彻底沦为慈仁宫第一号的跟屁虫,有啥学啥,有货抢货。当然,此是后话了。
一番清洗沐浴,胤礽出来已觉神轻气爽。一路过去夕音殿,此时才觉夕音殿与众不同的迥异之处乃无正门,写意流动的琉璃门两扇嵌在东南隅,仰头去看,皇父御笔亲书的大匾竟也是琉璃所制,在阳光之下与琉璃的殿墙融为一体璀璨光华。匾额极高,他看不清黑色的“夕音殿”三字是如何嵌在琉璃匾中的。
迈过门槛,先入眼帘是雪白南墙上随意挂卧的几幅古画,《雪竹文禽图》、《潇湘图》、《双喜图》。转角过去西墙并北墙,俱是一样的制式,悬着《墨竹图》、《花篮图》、《白蔷薇图》等等。此刻再看,殿内尽通,竟无一处隔扇花墙,东西齐整相对,西是一排坐柜之具,东侧一遛摆满各式叫得上、叫不上名号的乐器,而那架钢琴正好摆在最显眼的东墙正中。
宁芳指间一直未歇,见胤礽来了,微仰下颌使温腕将人领来与她同坐。
坐下椅刻意加长与钢琴同齐。胤礽坐于其上新奇了片刻,近距离瞧见宁芳在黑白键盘间如流星般跳跃的十指,崇拜之情爆至顶点。
宁芳复又将整曲弹了一遍,拉过胤礽右手取了食指,令他将一个音度一一击过:“怎么样,好不好听?”
胤礽颌首:“真好听,刚刚玛嬷弹的是什么曲子?可有名字?”
轻松收纳崇拜者一名的喜悦泡泡立刻在这一声“祖母”的弹指一击下碎成尘埃。宁芳左脸抽抽,鼓了两下双颊消除刚刚的痉挛,才认真:“《少女的祈祷》,采用主题加变奏的曲式结构,简洁、亲切、温婉又充满青春活力,一位少女梦幻遐想青春洋溢的内心情感世界就这么扑面而来,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那里有连绵如海的小草,有娇娇小小的花朵,散发着幽幽淡淡的清香,可能还有一棵大树,我们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清风抚过她的长发,也像青草海一般飞扬而起。”
阳光从玻璃与琉璃间穿来,透过玻璃罩于她周身的是温暖,越过琉璃折射在她皮肤上的满满皆是精彩。这一刻,在胤礽的眼里、心里,玛嬷似乎就是传教士故事里住在天堂的玛丽亚,散发着夺目却温暖的光。
三荤三素一汤,直接摆在寝殿东暖阁的炕桌之上。宫里的孩子都是在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下长大的,宁芳坐于对面,除了主动替胤礽加几筷子他喜欢吃的菜,到没有向对着玄烨般叽哩哇啦。
作为只有六岁的嫡子承孝,祭祀繁琐耗力清苦修磨。慈宁宫小厨房做的斋饭虽然可口,到底不如慈仁宫这里经年的各地美味。胤礽一动筷立时被俘虏,毓庆宫原本不错的小厨房从此也上了太子爷嫌弃的黑名单。
吃饱喝足困上头,宁芳眼见胤礽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叫人挪开炕桌直接就在东暖阁铺了锦被。
打小娇养的胤礽经历这两个时辰的连番打击,已深刻认识到慈仁宫销金窟的奢华本质,打手一摸铺被里就是最上等的白鹅绒,于是也不矫情了,二话不说翻身躺倒须臾便与周公接上了头。
晚霞染天时玄烨走进慈仁宫,在东暖阁南窗下瞧了眼正睡得香甜的胤礽,转身去了东配殿书房风雅居,见着了正与一堆草图火热缠绵没空搭理他的宁芳。
由人伺候净了面手,喝了口沏得正畅的瓜片,走过去随便瞧了瞧那些草图:“多少年前的旧图,怎么这时候寻出来,做甚?”
“厉国安说,胤礽一天应付太傅所授就超过五个时辰,除此之外自己还花大量时间看书。这多大的孩子就满脑子学学习习,一点课余生活都没有。我找找看以前的笔记,看有没有正适合他玩的,好减轻减轻他的学习负担。”
玄烨睨过她一眼,低首打量手间草图上摇椅的结构,十分清楚她对胤礽的超常关怀始于愧疚与同情,嘴里说出的话却还是掩不住的吃味:“我不也这么过来的,也没见你当初过问一下。与朕那会相比,他要何有何,身边又有那么多奴才伺候,不要舒坦到月球去。再说,少壮不努力,难道等着胳膊腿打颤了才欲发力?以史为鉴——”
“去去去,别在这里唠叨个没完没了,仔细把胤礽闹醒了。”
见她对胤礽的关心发乎自然无任何嗝应,玄烨暗下虽宽慰,言行却始终追着宁芳的偏心下手:“胤礽白白胖胖,确比朕那会可爱。”
“那是,你小时候瘦不啦叽也不比小萝卜头体面多少,哪有胤礽惹人喜爱。”
“……嗯,胤礽脾气也比朕那会好些。”
“那是,你那会钟馗上脸,是个人都欠了你一毛五分钱。”
某三丝毫无不快,受教颔首,放下草图仿是细细思忆往日暴行,道:“原来,朕这么不讨人喜欢,哎,真是难为你了。”
宁芳此时也觉出些反常,从一堆画稿中抬首,正与他一脸的“虚心”对上,立马鸡皮爬了半身,怕怕的退了半步靠着椅背开始戒备。
“哎,确实难为你了。”皇帝神情极尽追悔。
于是太后更为怕怕,大眼睛忽闪忽闪瓦力抖升,时刻准备皇帝陛下变身。
“你看,”皇帝一脸诚恳,握上太后的柔胰,“朕那时如此糊涂,如今想来深表惭愧,为表诚意,朕摆桌席面谢你如何?不行不行,”微垂头摆首,深刻反省,“不够诚意,还是亲自下跪来得心诚。”忽又仰首,制住女人的双臂乞求,“宁宁,你看可好?可够诚恳、伟岸?”
宁芳像是口含了只苍蝇,摆手不止:“不用不用不用……”
“不用?”头一偏,他做似烦愁,“不用道歉,就是说朕没错,朕的理解“可对?”
某帝目光极其无耻地“天真”求索,某太后长期受其yín威慑不敢同强大中*央抗衡,习惯性狗腿:“对对对对对,最对不过。”
皇帝求知得索万分心慰,抱着太后耳鬓厮磨,“朕就说,朕如此可亲可爱,你定是喜爱至极,要与朕始终相亲相爱”
苦逼宁芳欲呕惧呕,在习惯性假扮猪实则为儿狼的玄烨的缓慢爱抚下彻底弱小:“对对……相亲相爱……”
皇帝受人鼓舞,喜行于色:“嗯,我想也是,世间再无比朕更招你喜欢的了,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鸡皮沉重再难承负,抖落一地后,宁芳大力推开大尾巴孔雀:“去去去,把你儿子叫起来吃饭,别在这里处着倒我胃口。”
某三整蛊完毕,屁颠屁颠“请”他儿子去了。
慈仁宫餐厅名为“食为天”,一间一进的大小,白桌、白椅、红色织锦桌旗,偏居后院东南角。
胤礽跟在皇帝屁股后面进去时,大公主正侍侯着太后在西南角净手。
“大公主”胤礽肯定是见过的,只是格格们与皇子食寝相分,她又是外面抱养来的,从前胤礽还真没拿正眼瞧过她。
“瑞禧,以后胤礽会常来我这里,他是弟弟,你这姐姐可要端正架子似模似样点。”
瑞禧乖妍应下,胤礽充耳不闻,宁芳看在眼里,知晓彻底掰正一个阶级正太是任重道远滴,也没一来就说教,走过去亲自拉了胤礽到水台,蹲身替他将马蹄袖卷上去一些,又接过瑞禧递上的半热巾子帮他净手,嘴里蛊惑道:“胤礽,以后你常到我这里来玩,好不好?我和你阿玛说好了,以后午饭、晚饭你都可以到我这里来用,我这里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可是非常美味的。你看你学习一天也是辛苦得很,我这里有不少好玩的东西你都你玩,夕音殿里的乐器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还有你瑞姐姐,别看她年纪小,棋下得可好,晚上无事也和拖她下上两盘。你看,好不好”
胤礽蹙眉睥睨瑞禧,质疑的话就要出口,眼尾扫到皇父正瞪着他,忙低首应是。他这位父皇要什么给他什么几近宠溺,为人却不假辞色,颇令他畏惧。虽然抱来的比不得他这亲生的,瞧着到是太后的心头好。太后虽也不是正经的亲祖母,厉国安到是有说过让他敬着些。太后突然变了态度,慈仁宫也到处邪乎,此时又蹦达出个大姐让他认下,在不能知已知彼的战况下,他还是蛰伏下来比较明智。
太子很乖,皇帝满意。在四方餐桌的北面坐下,玄烨开了口:“你瑞姐姐知礼心善,以后你们姐弟多走动走动,你就知道她得好了。你——皇玛嬷这里,日日来问安,若是喜欢,亦可常来。至于你的那些太子脾气,以后也别往慈仁宫里带。”
胤礽一边听皇父教诲,一面分心打量四周,心里嘀咕啊:食为天就这么点大,就这么一方八仙桌,这四角的桌子怎么坐?难不成不□□份尊卑一人占一角?
他正这里腹诽,余光就瞧见太后并他的那位便宜大姐一前一后上了桌,连个招呼也没打,分别霸占了西、南一隅,他的大眼珠子顿时暴档了。
玄烨没空理那小子的花花肠肠子,端碗给边上人夹菜。
宁芳没料到这小子还有童趣的一面,眼睛笑成月牙,举碗自个儿先吃起来。
“二弟上来坐吧,饭要趁热吃,不然既不爽口也闹心。”瑞禧重新起身,替胤礽拉开给他们这种身高特制的高脚椅。
胤礽眼见食为天里一个奴才也不剩下,全都不知何时退个干净,餐桌上的那两位大神又吾自体贴彼此不问他事,只好走上去试着挪上对于他来说不熟悉又高的椅子,并奉送给他便宜大姐一对纯金大白眼。
瑞禧轻笑,也不上前相助,只边上轻声指导他如何踩脚挪上座。
胤礽到底有个聪明的脑袋,虽不耻她的呱噪,在对方清楚地点播下很快坐上了位子。他的位子拔高,刻意追求视野与与宁芳他们平齐,这一会坐上去,立刻觉出优越感来,美滋滋将眼域巡视了遍,不小心发觉便宜大姐“揶揄”的神色,脸顿时一红,强按下发窘又送了一对持久纯金眼,眼瞥另两个你浓我浓筷子正浓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窘态,心里一松,也举起筷子来。
“先喝点热汤吧。你睡了一下午,用汤润润喉舌。”刚坐上座,瑞禧持勺拿过胤礽的汤碗开始劳作。
和瑞禧相处一阵,宁芳发觉瑞禧是天生照顾控。笑眯眯和玄烨你来我往,由着小姐弟俩自己去过招。
胤礽鼓腮送金眼。
“二弟爱吃红肉吗?偿偿这东坡肉。”盛完汤瑞禧又开始布菜。
胤礽想将搁在自个碗里的红肉直接丢在便宜大姐假腥腥芍药般盛开的脸上,可那肉色泽红亮,搁在雪白的米饭上莫名令他饥肠辘辘辗转绞痛。其实胤礽对红肉有心理阴影,经历几次满人节俗里的“白肉宴”,似他这等娇养的公子就没个受得了完全不加料的白水煮肉。
“快吃吧,这东坡肉是用桂花茶煮的,香煞得很,凉了可就吃不出这味道了。”
小孩子没有不贪嘴的。胤礽垂首和标语“快来吃我、我很美味”的红烧肉拔了会河,到底定力不足败退下场,如蛇般卷肉入口,叭嗒两下就吞下。
立刻就有知心大姐重又夹来他稀饭的红烧肉,须臾又被他果断干掉。
“也偿偿这油炸香棒鱼儿,是不是又香又脆还没那股味儿?”
就这样,大姐全面照顾小弟的胃,小弟红心向党欣然接受。
一桌四椅、两大两小,好不温馨两对连根儿。
世人都要学着平和地面对生活。生活赠送的磨难不是让人学会暴力抗拒,而是使人从一次次苦难中求得一份从容,一点绝境逢生的幸福。
稍晚胤礽回到毓庆宫,总管太监厉国安在耳边唠叨。
“太子爷今儿可瞧见慈仁宫的富丽奢华劲没?奴才可要提点爷几句,慈仁宫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主。往日里她不出来您搭不上,这下可好了,人主动依上了您,您万不可错过了这机会。”
胤礽大眼一瞪,不服气:“哼,本太子还用赶着膛巴结她?”
厉国安小心将太子的靴子褪下,笑嘻嘻软劝着:“您是太子,哪里需要巴结任何人。只是太后慈善,皇上又是最重孝道的,您得老太太爱护偏坦又讨皇上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胤礽躺下,摸了摸圆鼓鼓甚足的肚子,脑袋一重,睡了过去。
厉国安嘱咐值夜的警醒些,回到自个位于毓庆宫外东南墙跟下的值房。惯常伺候的小安子上前服侍了头脚后,舒服地高卧在榻上吃茶,让小安子替他捏着足底的穴道。
“干爹,三爷不是露过消息,要太子离那些人远些吗?”小安子打量厉国安的脸色,见其对此话题无任何不快,才继续道,“今个儿看您老人家的意思,像是有意太子爷亲近慈仁宫?”
厉国安眼皮未开,悠哉道:“实心眼的傻冒。紫禁城里什么最多?可不是屋檐上的仙兽,是主子。老话说的好,技多不压身,护身的佛主也要积着、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救你一条小命。哎,奴才的命不值钱呀。”
话虽有理,小安子还是有些踌躇:“可是,三爷可不是好相予的主,若是被他知道干爹你……”
厉国安睁开眼,见这干儿子一脸诚恳果真担心他,心里熨帖,言辞上便有了提点之意:“你可得记好了。揣在袖子里的手再多,也不犯顶上那位的忌讳。保命的本事你只需有这么一样,”他半身声,招手让小安子附耳过来,轻语道,“知道在什么时候、用哪支手、推他们出去。”他十分满意自个的处世之道,摇头摆尾地重新躺回去,“这里面的道道深着呢,你——还得历练些年头。”
小安子咀嚼话里的意思,突然感觉透了。干爹这意思是不是:在自身危险的时候,永远知道出卖哪个主子可以令自个保命甚至得利?
薄汗瞬时出了一身,小安子内心冷热相交,眼里的惊撼却不敢显露出来,装着天生缺要筋,一门心思只知道伺候他这位干爹。可这夜,他半宿都没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