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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群贤毕至(1 / 1)

于谢府内才刚住了几日,琀璋就彻底开了世面,见识到了真正的贵族大家到底是怎样的风气。她虽然因身份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名流云集的场合,但时常偷偷地躲在墙角后面偷听,于一次次谢氏家宴或是高朋汇聚中,不仅见到了什么叫做门第高阔,浩瀚风流,更看到了谢家与其世代交好的王家中的青年子弟,实在是个个芝兰玉树,不可逼视。才住了几天,她便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眼界狭窄与遇人太少,天天做梦都盼望着能够有机会和这些芳名满天下的人士打上交道,才不枉自己来人世走一趟。

于是日日念念不忘之下,未出几日,琀璋竟然就开始抑郁了,不过这种抑郁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到,反而是她身边的人率先发现的。

柳絮是谢琰派到她身边照顾饮食起居,补习谢氏家族文化,并且帮她排遣寂寞的小丫鬟,曾经是谢琰堂姐未出嫁时的贴身丫鬟。

而谢琰的这位堂姐不是别人,正是琀璋久仰大名,却未得一见的东晋第一才女谢道韫。

身为谢府的丫鬟,又曾在第一才女身边耳濡目染,情智自然也不会低,柳絮第一日被派到自己身边之时,琀璋问她叫什么名字,小丫鬟既自豪又敬仰地向她这样回答:

“当年老爷还在东山之时,谢氏子弟皆由老爷教养,一日大雪,大家围炉闲谈,老爷问族中子弟‘白雪纷纷何所似’,大小姐回道‘柳絮因风’,就这一句,便将座下的公子们全都比了下去,连老爷也击掌赞叹不已。后来老爷就因这一句话把我赏给了大小姐,并赐名柳絮。”

只不过后来这位才女出嫁,怜惜下人不忍柳絮随她离开旧主,所以并没有让她陪嫁,柳絮就留了下来,一直跟着幼时和姐姐关系最好的谢琰,直到琀璋来了以后,才又被派来照顾她。

聪明伶俐的柳絮见琀璋一天天地茶饭不思,从早到晚就知道托腮望着窗口远远的那些进出于会客厅的名家,很快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随后也不知柳絮做了些什么,私下里到底和谢琰怎么去禀报了一声,某日下午,当她一如往常地望着前厅里的客人散了之后,却见谢琰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径直往自己的西厢房走来。

柳絮机灵聪慧,见谢琰来了立马就出门泡茶去。

琀璋也想表示一下欢迎,可是想到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自己才是客人,若表示欢迎,岂不是有反客为主之嫌,所以在请他坐下之下,就一直揣着手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在谢琰有着身为主人的大气,先行问道:

“在这儿还住得惯吗?”

琀璋回答:“住得惯。”

他又问:“日日闷在房里不无聊么?”

琀璋继续回答:“不无聊。”

他耐心再问:“要不要我带你去那里逛逛?”

“可以带我去你家会客厅逛逛吗?”

听见逛逛二字,琀璋眼里霎时亮了一亮,脱口而出,却忘了如此实在是太不矜持,连忙收了一收,“我……我既然说了要投靠你们晋国,自然是应该和国内这些有名的大家多多交流交流。”

对方听完她这么峰回路转的一番回答,一时也接不上来,表情不明地思索了一阵,仿佛轻声自语了一声“原来如此。”然后见她希望迫切,终于笑着准许:

“好,我答应你,明日正巧是我族家宴,我带你一起去。”

“此话当真?”琀璋欢呼雀跃,高兴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努力平静了一阵,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

谢琰见她一时半会儿也平静不下来,无奈笑了笑,自己多留无益,还是决定离开,去准备一下明日的宴会,便告了辞先走。

谢琰走后又过了会儿,一炷香前前去泡茶的柳絮此刻才端了茶盘回来,一进门见谢琰已走,登时皱了眉,放下茶盘就问她:

“姑娘,二公子怎么走了?”

琀璋自若道:“他说完了该说的,自然就走了。”

柳絮端了杯茶凑过来:“那二公子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琀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明日谢府家宴,他许我见见世面。”

柳絮愣了一愣,忽然倒吸了一口气,表情扭结地说:“姑娘,原来您只是想要见识见识那些大人物,所以才日日趴着窗户往前厅望,奴婢还以为您是……”

“你以为我是什么?”琀璋疑惑。

“奴婢还以为……”柳絮的表情十分有趣,憋了半天,终于叫出来,“还以为您是想念二公子!”

“什么!你居然这样以为?!”

听她这样一说,琀璋再也坐不住了,将茶杯往桌上一拍,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心情从震惊转到无语,又从无语变作崩溃。

回想起自己前几日茶饭不思,趴窗远望的情形居然被柳絮一直当做是对谢琰的相思,琀璋不是不震惊的,难不成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一直是被柳絮当成怨妇来看待?是了。所以她才会去请谢琰过来,所以谢琰刚才对自己才会这样的询问态度,那么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她扶着额无语凝噎。又想到经过柳絮这样一禀告,自己以后在谢琰面前可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心情便彻底陷入了深深的崩溃。

宴会是场晚宴,可到了次日,刚过了午饭时刻族氏子弟们皆已早早云集到了谢府,众人聚在会客厅中纷纷高谈阔论起来,为晚间的宴会先行热场,府内端茶添香的小仆丫鬟忙得不亦乐乎,琀璋与柳絮见前面如此热闹,在房中也呆不住,一个撺掇另一个,一拍即合,比约定时间提早了两个时辰也轧着热闹先来到了前厅。

柳絮在出门前早就对她说过,谢氏大多在朝中为官,平时都住在建康官府内,只因晋帝知谢氏家族情谊深厚,又爱闲集清谈,便将所有谢氏子弟的调休时间凑到了一起,以便他们回府时能时常相聚,这既是晋帝体恤下属,更是对谢氏一族的尊敬。只不过当家人谢安却未出席此场宴会,琀璋倒也想得明白,首先想必是他知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一个长辈在场终归不能肆意畅聊,所以就不来参加,其次是他身在宰相之位,位高权重,不可轻易回府。

平时难得相聚的谢家子弟于建康归来,好不容易有此一会,留在府中的谢琰此时自然就义不容辞担任起了主人的身份,在众子侄回家的时候担任举办宴会,召开清谈的职责。

琀璋来到前厅之时,见到的便是谢琰正站在二门处迎接招呼客人,一身暗刻云纹的锦衣,更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她本想直接去会客厅中见见那些仰慕已久的东晋名士,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如果这样不通过主人就去见客人,岂不是显得她的身份太有猫腻,让人多有猜测,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走到二门处和谢琰打声招呼。

眼见他招呼完了手边的一位客人,琀璋才低调地带着柳絮来到谢琰身边,叫了他一声:

“二公子。”

本想叫他名字,可是还是担心被人听见会显得不好,毕竟自从昨天经过柳絮的那件事情之后,她不得不处处小心避嫌,今日众人云集,就更加提高了百分之二百的小心。

今日府里最忙的人已经不知第几次被人叫二公子,转过身来刚想施礼,却见到是她,愣了一愣,大约是因为已长久没有再听到她这称呼自己,半晌后方柔和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客人们都来了,我怎好还躲在房中,自然也该出来了。”

这句话里的意思,是说她也只是个客人,和一般来客都是一样的,并不需要搞特殊化。

谢琰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与平常有些异样,一顿,道:“今日打扮得很好。”

听见自己被夸赞,身为女性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愉悦,琀璋今日在搭配上的确是下了功夫的,表面看上去是简单随意,可其实运用了许多晋国的时下潮流,懂行的人细看便能发现其中精致内涵。她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一个个懂行又清雅的主,肯定不能穿金戴银,更不能太过简朴,必须要简单中见精巧,素净中藏华丽。

愉悦溢于言表,嘴上却还是只能谦虚:

“谢谢。”

尚在高兴之时,对方又这样对她说:“客人来得已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厅里引见众人吧。”

“引见?”

忽听见此二字,琀璋愈加喜上心头,她熬了那么久,今天终于可以去见那些东晋名士,终于能够跨出显名天下的第一步了?生怕谢琰反悔,立即点着头表示大大的赞同,“好,那我们快走吧。”

要说这大喜过望必有大悲,琀璋跟着谢琰刚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了柳絮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这才意识过来,真是乐极生悲,自己竟然如此不小心,喜悦之下就什么都忘了,如此一来自己之前不都白避嫌了,现在被他领着去见族中子弟,不是比任何猫腻都显得猫腻吗?

唉唉,也罢,既然事已至此,看来她的名声在今日之后肯定是无法解释清白了,只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现在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好好利用牺牲名节换来的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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