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一边开这着药方,一边回道:“殿下失血过多,身体是会昏迷一段时间来恢复,娘娘不必太过担忧。我已经替殿下施了针,相信一个时辰后,殿下便可苏醒。”
太医说完,将药方递给慕容沚殿内的宫女,命其抓药、煎药。随后便向俪妃娘娘请辞。
虞娆隐藏起自己对于这位年轻太医满心质疑的态度,友善地递过一锭赏银,优雅道:“有劳。”
太医领了这么丰盛的赏银,立即受宠若惊地千恩万谢开来。
虞娆目送了他的背影,依旧不安地在儿子的榻旁坐下。
平日里孔武英勇的儿子,一身金甲银袍何等威风凛凛!此刻她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
那年轻太医的话语并不能使她宽心。若是一个时辰后,阿沚再不醒来,她便要使出浑身解数向皇帝要两个太医院院正来给他瞧瞧。
阿沚是慕容绥最疼爱的儿子,她自信这样的恩典,慕容绥是会给的。
至于慕容沚在胡杨林中所受的伤势……其始作俑者,虞娆脸上泛起了玩味的思索——她自是不会轻易相信那是嗜血族所为。
嗜血族虽然凶狠,但绝对不会辨认不出阿沚的身份!更不可能对他下毒手。
听说,他入胡杨林中是为了那个南凐来的公主?
片刻,一支白羽箭射穿了虞娆面前的桌案,箭顶端夹着一张泛黄的宣纸。
只见虞娆并未受到惊吓。她镇定自若,不显山不露水的环顾左右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谨慎地将宣纸展开,速览了一番。凌厉的目光在纸上游走。只消片刻功夫,虞娆一个掌风,抓来桌边的灯盏。
阅后,即焚。灯盏上微弱的火光将纸上的秘密烧得只剩灰烬。
虞娆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忽然,榻上慕容沚有了响动。
“翘容,别怕。”
“翘容,你快走!”
慕容沚神色慌张的一挣扎,便从他那激烈的梦境中醒来。
可是虞娆的欣喜不过一瞬,当听清了床榻上的慕容沚急切而焦灼的梦呓,她美艳的容颜上随即堆满了愁容。
如那位年轻太医所言,慕容沚很快便醒来。终于,她不再为儿子的伤势担忧。
但是这背后笼罩的杀机,以及儿子方才那有伤大雅的梦呓……那南凐来的公主……
方才为他清洗包扎伤口的时候,看见阿沚背上赫然的鞭刑伤痕,纵横交错,新旧交叠。
这样的伤痕,只有同为嗜血族人的自己才能懂得。当年爱上慕容绥,她又何尝不曾夜夜用此族规戒律来告诫自己?
阿沚对那个翘容……
历经劫难后的慕容沚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母妃,翘容呢?她可还好?可有伤着哪里?”
没有疑问了,虞娆几乎当下便从儿子眼里的急切之中读懂了一切。
“有我儿子如此英勇的守护,她自然是毫发无伤了!”虞娆一边扶起慕容沚,一边没好气地回道。
慕容沚也自知失态,讪讪地咳嗽了两声,掩饰了过去。
虞娆见状也没有再追究,眸光犀利的问:“方才嗜血族人传来信笺,简要说明了胡杨林中的情况——他们听得你念诵了本族的咒语之后,便散去了,由始至终并未同你动手?”
慕容沚蔫蔫的回道:“是。”
初初醒来,听闻翘容一切安好时候的欣喜,此刻已经被满心的失落所代替。昏迷前她一直不离不弃,醒来后第一眼便应该见到她一脸担忧的守在榻旁,这才符合他当日的设想。
原本以为,经历了那一夜,他们两人之间会有所不同……
虞娆转身从婢女手中端过汤药,并未瞧见慕容沚的满腹心思。她自顾自说道:“而且,有眼尖的族人瞧见,你在见到他们之时,便已然身负重伤?”
她将汤药搅动了三两下,舀了一汤匙,递到慕容沚紧闭的唇边。终于发现了儿子越发阴沉的脸色。虞娆凌厉的眸光微聚,质疑地审度着儿子。
慕容沚被她看得心中发毛,无奈又应付道:“是!”
说完,接过虞娆手中的药碗,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一阵苦涩入喉,慕容沚也清醒了几分。那些绮丽遐思,只适合留在梦中。既然醒了,这微微泛着桃,花,色的心事,就该断了。起码,当着人前,该藏着。
慕容沚将空碗递给虞娆,迎上了母妃的审视,正色道:“我知母妃你有心恳请父皇彻查儿臣在胡杨林中遇刺一事。但是,由于嗜血族人身份的特殊性,他们的说辞并不能作为证词堂而皇之地呈现出来。”
虞娆闻言愤慨难当:“尽管如此,这幕后的黑手……连皇子都敢下这样重的手,招招都是赶尽杀绝的狠招,然后再推脱给林中的嗜血族……”
慕容沚却忽然悟出了什么,道:“除非,对方就是因为知道我是皇子,所以下手才这样决绝……”
虞娆闻言豁然开朗:“你是庶子,平日里我们母子俩又为人谦和,从不曾与人为敌。要说这唯一树敌的……便是有人认为,皇上对你的偏爱,严重影响了太子位子的稳固……这个人,便是皇后。”
“这林中不遗余力的绞杀也的确像皇后的行事风格……”慕容沚还没说完,便见虞娆突然瞥了门外一眼,随即变了神色,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警觉的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慕容沚意识到,是外面有人来了。
二人谨慎观望了一阵,只见慕容涵蹑手蹑脚的从门缝处探出半个脑袋,正朝着房内探望。
待他瞧见了床榻上坐着的慕容沚,立刻雀跃着推开门,欢喜道:“太好了,沚哥哥,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翘容姐姐就要被旁人给拐跑了!不管是太子哥哥,还是沚哥哥你,都娶不到她了。那我就不能叫她嫂子了!”
慕容沚闻言,支撑着床榻旁边的栏杆起身,一把拽过还没站定的慕容涵,厉声追问道:“你说什么?”
为了防止这个平日里喜欢插科打诨的臭小子胡说八道戏弄他,更为了逼迫他快些说出事情原委,慕容沚还特地加重了拽他的力道以示郑重。
慕容涵见平时待他颇为亲和的沚哥哥变得如此严肃,有些愣怔住了。但是从慕容沚拧紧的眉头,以及扬起的声调看来,他似乎在生气。
于是慕容涵收起了搞怪的心思,老老实实交代:“有个西凉来的太子,近日悄悄来了东凌,要带翘姐姐跟他回西凉做太子妃去。”
末了还鼓起糯米团子似的腮帮子总结道:“翘姐姐要跟别人跑了!”
西凉来的太子?宇文连城?慕容沚回想一番,似乎在胡杨林中,他濒临昏迷之际,听得翘容唤起这个名字。
接着,他想起了阖眼之前,他最后见到的那个对着重伤倒地的自己冷漠不屑的桀骜俊朗的男子。他又想起了,翘容看向那个男子时,眼中明明灭灭的光亮。
在他失去知觉之前,翘容不离不弃的祈求,宇文连城高高在上的淡漠,一直在他眼前交织。
他终于知道了,自醒来后,他满心的不安躁动来自何处了。
慕容沚猛然放下了慕容涵,话锋一转,正声对候在门口的侍女道,“来人,更衣!”
虞娆见状,急了:“阿沚,才刚醒来,你急着去哪儿?”
慕容沚双手张开,任两个侍女诚惶诚恐地为其穿戴。他转了个身,好让侍女方便整理身后的衣装,同时,也巧妙的避开了母妃极力探究的目光。
“儿臣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尚未处理,去去就回。请母妃不必担忧。”说完,便大步流星夺门而去。
虞娆望着儿子的背影,苦涩一笑。她当然知道,他那所谓的“尚未处理的急事”是什么。
虞娆转头看看一旁惊魂未定的慕容涵,上前拍拍他后背,轻轻安抚。一脸将信将疑地问道:“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朋友春风!”慕容涵忽闪着两个大眼睛道,生怕这位美艳的俪妃娘娘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来增强他所言的可信度——“她知道这皇宫中所有的事!”
虞娆闻言,安抚慕容涵的手如同触到了火焰一般,缩回了刺绣精美的袖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