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许敬宗一下子灌了许许多多的本朝秘辛,李贤正头昏眼花的当口,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句极具震撼力的话:“殿下觉着我那两个孙女如何?”
刚刚还在一个个介绍,当初拥立武后的六大善功臣,一下子转到这个话题,李贤自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更让他心里打鼓的是,许敬宗那种狡黠的目光。
这许家老大性子还算不错,但未免偏向柔弱了些;这许家老二嘛……谁爱娶就娶了去,反正他是敬谢不敏。
话说回来,虽说小丫头比他大几岁,但看他老爹老妈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既然如此,这许敬宗硬是让自个的孙女,挤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咳!”
李贤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大声咳嗽的许敬宗,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位便眨了眨眼睛道:“我下去为义府送行了,殿下且在车上稍待!”言罢车帘一掀,便有人把许敬宗搀扶了下去。
搞了老半天,原来这许老头没打算让他现身。
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李贤忽然无比好奇,便挪动了一下位置,悄悄把车帘拨开了一条缝。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着实吃了一惊——只见许敬宗、李义府两人赫然就在马车前不远的地方,不仅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说话声也毫无阻碍。
这许老头不是故意给他制造方便吧?
虽说只是半个月的工夫,但李义府却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单薄的身材看上去更加瘦削,脸色中也显出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初秋的天气,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淡蓝色袍子,宽大臃肿的衣服和那狭窄的脸庞极不相称。
在他身边,赫然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地上散放着几个箱笼,俱是寻常物事,一看就知道不值几个钱。
“那么多人里头,也就只有老许你来送我!”面对许敬宗,李义府忽然冷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愤恨和轻蔑。
“大丈夫不做小女儿之态,老许你放心,最迟不过一两年,我必定能够回来,且让那些人得意几天好了。”
看到许敬宗在那里捻须微笑,顺带还附和了两声,李贤不禁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刚刚那番话中,许老头分明暗示,李义府为人太过张扬,一味得罪人不知道低调,他那位母后就是有心保全也没有办法,谁知经过这样的教训,这李猫还是如此格调。
要回来……那可不止是他母后说了算,还得看他老爹什么态度。
他正暗自冷笑的当口,忽然只见许敬宗朝四周呼喝了一声,众随从立刻呼啦啦散开退避,而李义府却朝马车这边走来。
见此情景,他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往里头挪了挪,心里顿时埋怨起了许老头。
万一李猫一时兴起掀开车帘看看,那算怎么回事?
好在李义府在马车旁边站定了,低声嘱咐道:“老许,中书就暂时交给你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关照你,我这次遭人暗算并不简单,似乎和太子沛王有说不出的关系,这事情你得留心。”
“皇后娘娘爱宠自己的儿子,别到时候养就了两个白眼狼,那就有苦说不出了。就是陛下……毕竟不是那么可靠的,皇后娘娘若是不想重蹈当初那两位的覆辙,就还得果断狠辣一些才行。”
这一席话虽然说得声音极低,但正在车中的李贤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剧震的同时,更是暗幸没让李义府再风光下去。
要照这样展下去,迟早得出大事不可!
许敬宗和李义府的谈话很快告一段落,几个军士把箱笼扛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便簇拥着李义府上了车去,又各自上了马。
车轮滚滚声中,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此时,仿佛是应景似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就连风也大了少许。
李贤挑开车帘凝望了一阵,忽然喃喃自语道:“李义府,后会无期!”
送完了李义府,许敬宗便上了马车,原本想开溜的李贤到了许宅喝了好一通酒,这才得以脱身。
等到他晚上回宫,又被早就等候在武德殿的武后抓了个正着,免不了盘问了一番当日行踪,重中之重自然是许敬宗的邀约。
“母后,许相只是请我去喝酒,顺带出城送了一回李……李相。我知道自己下去不妥,就在车上没有下去。”见面前的武后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他索性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当然,李义府编排他和李弘的话,他自是准备烂在肚子里。
话一说完,他就看到武后脸上露出了很是微妙的表情,嘱咐了他几句便匆匆走了。
尽管应付武后已经是驾轻就熟,但没来由被许老头这样害了一次,李贤仍旧是心头郁闷。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阿萝便进来报说,蓬莱殿王福顺来了。
这还有完没完!
见到满脸堆笑的王福顺,李贤着实想仰天哀叹一声。
果不其然,继老妈大驾光临之后,他那老爹也对他今日的行程很感兴趣,所以让他走一趟蓬莱殿。
对于这样的宣召,他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只能认命地跟着王福顺往蓬莱殿去。
这路上李贤懒得说话,王福顺却是个会看眼色的主。
见四周无人,他遂靠近了些,笑眯眯地道:“沛王殿下,今儿个上官相爷和刘大人奉诏来见陛下,说了好一会话方才离去。后来因着刘大人说起正巧看到您上了许相爷的马车,陛下方才上了心。”
刘祥道,我和你有仇么,这种事也要打小报告。
李贤闻言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仔细一想,刘祥道也着实是无可厚非。
李义府是流放而不是处死,如此一来,若是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头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刘祥道,难怪这一位如此紧张。
看了看旁边的王福顺,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异常顺眼,随手在腰中钱囊中一摸,竟是摸出了一枚黄澄澄的金钱。
他也没多思量,随手递了过去。
“谢沛王殿下!”
见王福顺乐颠颠地接了谢恩,他不禁咧嘴一笑:“这刘大人想来也是草木皆兵了,许相和李义府毕竟是多年交情,送一程自然是应当的,居然巴巴地跑到父皇面前特意提起。”
“谁说不是呢?”王福顺打蛇随棍上,觑着李贤兴头好,他干脆又靠近了些。
“要说今天上官相爷,也在那里赞颂陛下处置李义府着实英明,说是外边拍手称快,还拿了一张榜文给陛下看。陛下看了之后,盛赞那文写得极好,还说什么这种人不曾出仕,乃是宰相之过。”
李贤闻言很想翻白眼,当初让李义府当宰相的人,似乎就是他老爹自个吧?
如今觉着李义府狂妄,看人家不顺眼了,自然是什么罪名都往身上推,这就是皇帝的德行。
有了王福顺的通风报信,他应付李治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和敷衍老妈的情形不一样,他只说自己在马车上离得远,外加颠得困了,没听见两人说什么。
当然,对于许敬宗在马车上说的事,他却略微提了提。不管怎么说,许老头对他总还算是不错,卖个人情也好。
许敬宗老了!
出得蓬莱殿,李贤的心里着实乱糟糟的,只记下了李治这么一句感慨。
看来,这许敬宗在朝堂上蹦跶的日子只怕也不长了,影响力更是有日趋下降的趋势。
难道,这李义府一倒,他老爹老妈之间的战斗,也即将拉开帷幕?
他已经成功把小丫头从老爹身旁拯救了过来,他老爹和上官仪,不会还有借口捣鼓什么废后吧。
使劲晃了晃脑袋,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驱出了脑海。未雨绸缪固然没错,但没事要常常杞人忧天,这日子就甭过了。
眼下他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跟着去骊山泡温泉的随从班子,至于这第二件事……
咳咳,那就是如何让李敬业等人的文科成绩能够上去。
李贤优哉游哉哼着小调回到了武德殿,阿萝便迎了上来,亲自为他脱去了外头的大衣裳。
明亮的烛火灯光下头,李贤见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简直像个熟透的苹果,心中顿时觉得奇怪:“阿萝,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过是刚刚让她们准备热水,大约是热着了。”阿萝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紧跟着便吩咐侍女上来服侍,直到一群人簇拥着李贤去内间洗浴,她这才抬起了头,那脸色竟是比刚刚更红。
想到适才武后的吩咐,她的心思又飞到了里头,最后竟是轻轻啐了一口。
“这种事情还要皇后娘娘操心,殿下你可真是…”
最后半句话她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头,见旁边的内侍宫人垂手而立,她这才盈盈转身朝里头行去。
她可是照着武后的吩咐,把上回皇帝赏赐的那四个都教导好了,如今把那对大的双胞胎调了进去,至于事情究竟如何,那就得看她们的福分了。
要是自己能够小上几岁……
咳,都在想什么呢!若是她小上几岁,谁知道能不能在这武德殿当上女官?
阿萝轻轻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旋即笑吟吟地自去李贤寝室安排。
如果可以,李贤其实很想在这武德殿建一个现代浴室,问题是,这里的软件环境已经足够,但是这硬件设施,却不是他想改善就能改善的。
正因为如此,他对于骊山之行分外期待。因为先头老爹老妈全都答应了他,小丫头能跟着一块去。
泡在木桶之中,闭上眼睛想象着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好景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这一口气吸进去不要紧,那种如兰似麝的芳香让他心中一奇,本能地睁开眼睛往旁边望了望。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的眼睛立刻就定住了。
木桶旁边并不是往日那两个年长宫人,而是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正是上次他老爹命人送来四女中的一对双胞胎。
只见她们身穿粉色纱裙,裙子高高束在胸前。然而,那种透光料子实在是薄得什么东西都能看清楚,尤其是那滑腻的双峰。
两姐妹只用了一根青玉簪固定了满头秀,脸上俱是通红通红,但那眼睛却大胆得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右手都拿着一块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