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这些年已经少有管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原本也不想管什么闲事,但眼下这种情形太过可疑。
他微微一点头,李宅那些家奴便团团围了上去,几个力气大的一把将那些汉子拨拉到了一边,揪着地上那个年轻后生便回转了来。
李绩看也不看那张如释重负的脸,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那几个大汉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终究没有人说出半个字。
此时,那年轻后生终于一嗓子吼道:“小人是柳元贞柳少府家的家奴阿团,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他们要寻小人灭口!”
柳元贞……可不就是刚刚他才审过的那个家伙,李义府的女婿。
李绩心中狂跳,见路上的不少人也被惊动了,他当下便大手一挥,干脆把所有人都往刑部里头一送。
不多时,太常伯刘祥道便亲自出来,闻听情由后硬是将李绩留下,旋即命人带上阿团。
得知上头赫然是此次审问李义府的主审官,阿团哪里还有半分犹疑,竟是一五一十地,将上次在宅子里杀人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这还不算,那些很多都已经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柳元贞不法往事,也全都被他兜了出来。
而等到刘祥道命人去提了柳元贞,这主仆两人一对眼,柳元贞顿时满脸灰败,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个世上果然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然而,一旁的李绩却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他没记错,上回在弘农的时候,李义府那封信,似乎是韩全和王汉呈递给李治的。
李义府大张旗鼓地派柳元贞去查之前信函被窃的事情,不会只因为这么两个人,难道还是因为……
刘祥道见牵涉不小,因此当下便将阿团单独看押。
即使这样,李绩仍旧记着先头长安令冯子房,抓获的两个刺客无缘无故被人勒死的往事,思量再三,干脆将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留了下来。
若是别人这么做,刘祥道必定不会答应,但碍于李绩的面子,又考虑到皇帝对这事的重视,没奈何便答应了。
心里头有这么一个大疙瘩,李绩回家的路上便是一路打马疾驰。
匆匆到了家门口,他便听得家奴便禀告说屈突申若来了,眉头一皱之后旋即便微笑了起来。
那个丫头不同于寻常豪门贵女,若不是年纪大了些,其实和小家伙还是挺般配的!。
一路来到演武场,他就看到场边围着一群女子,正对着场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下也不出声,驻足站在原地观看。
虽说远远地看不见头脸,他却知道那个男的必定是李贤,至于女子……能够将一条九节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女流,大概整个长安城也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此时此刻,身处战阵之中的李贤,压根没工夫去注意场边都来了什么人,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方才得以招架那层出不穷的攻势。
那一回跟着这位大姊头去救屈突仲翔的时候,他就见识到了屈突申若的剑术,这一次居然又换了九节软鞭。
啪——
剑鞭交击,李贤冷不防感到剑上传来一股大力,连忙借势退身,躲过了宝剑脱手的噩运。
见屈突申若收势而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却不料那位大姐先夸赞起了他。
“不错不错,六郎你练武才这么几年,居然能招架得住,比仲翔那个小子有出息多了。我在这条九节软鞭上至少花了十年的工夫,一般人只怕三两下就被我绞了剑去,你倒是见机得快。不愧是英国公的得意弟子,我以前还想向他求教一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屈突申若说着便轻轻撩了撩耳旁的乱,那身英姿飒爽的男装配合这个妩媚的动作,竟是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李贤还未从刚刚的剧战中醒过神,便被这一番夸奖说得目瞪口呆,心里的那股子郁闷顿时更甚了。
要是他能大上几岁多练上几年,今天兴许就能报上一箭之仇,不必每每吃鳖。
“若是申若你想要我指点,大可常常过来,我这个老头子一定竭尽全力。”
一声长笑让场边众女纷纷回头的同时,场中的李贤和屈突申若也不禁扭头望去,这下子齐齐吃了一惊。
李贤没料到今日李绩也这么早回来,慌忙回剑归鞘迎了上去,心中却不免打起了鼓。
看这架势,李绩肯定不是来了一会,估计刚刚那场大战全都看到了。
老狐狸平时最要面子,不会因为他拿不下一个女流之辈,而心生恼火吧?
“师傅!”
“英国公!”
李贤上得前去,方才觉李绩脸上笑吟吟的,顿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倒是屈突申若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之后便笑道:“英国公适才说我能够随时求教,别是戏言吧?我若是当了真,可是随时随地会上门来。”
李绩见旁边的一群娘子军也纷纷围了上来,便轻轻捋着胡须微笑道:“申若你这一身武艺就是寻常男儿也不能及,我那三个孙子就差得更远了。休说指教,若非你是女流……我倒是想多收一个弟子呢。”
饶是屈突申若往日聪明绝顶,此时一听这话也不禁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翻身拜倒在地:“拜见师傅!”
“哈哈哈哈!”
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一幕,让李贤目瞪口呆,至于周围的众女更是什么表情都有。
而李绩在一阵大笑之后,却面露微笑地点了点头:“想不到我在晚年收了六郎这么一个徒弟,又破例收了一个女徒,好,好。”
不是吧,老狐狸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屈突申若了,怎么会忽然意之所至想起要收徒弟?
话说回来,这若是以入门年限计算,屈突申若以后算是他的师妹?
还没等李贤得意起来,他便听到了一句犹如五雷轰顶的话。
“申若你年长六郎颇多,自然算是师姐。我这个王傅平日没多少时间管他,未免有些放纵了,陛下和娘娘已经颇有微词。你既然无事,就给我好好看着他,顺便督促他好好练武习文。”
此时此刻,看着屈突申若理所当然笑吟吟答应的样子,李贤简直欲哭无泪。
越看李绩那张笑脸越觉得可恶——老狐狸这分明是故意的,若是有这么一位姑奶奶成天跟着,他还要活不要活了,以后还怎么去那种酒肆喝酒寻,要是小丫头闹腾起来,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老狐狸,我要的是师妹,不是师姐!
“恭喜申若姐,这下子可算是喜得名师。”
“是啊是啊,以后我们姐妹的武艺可全都靠你指导了。”
“啊,对了,还得恭喜英国公喜得佳徒才对。”
一帮豪门贵女终于反应了过来,以李焱娘为首,纷纷围着李绩和屈突申若欢声笑语了起来,把一个李贤孤零零地瞥在一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绩方才轻咳了一声道:“借一句六郎的话,这收徒弟不能没有见面礼,申若你跟我来。”
说完这句,他瞥见旁边的李贤呆头呆脑地站在那,干脆又轻喝了一声,“六郎,你也跟着走一趟,到时好帮你师姐搬搬东西。”
搬东西……这老狐狸究竟打算送给屈突申若什么好家伙?
李贤咬牙切齿地跟在了后头,心里的恼火劲就别提了。
要知道,当初为了磨着老狐狸传授兵法,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脑筋。如今可好,老狐狸一收大姊头当徒弟,竟然如此慷慨大方,竟是人比人气死人!
难不成,李绩这老狐狸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年轻人那种重色轻友的毛病?
暗自腹谤了许久,他方才现李绩竟是没把他们往武库带,也不是书房的方向,而是一个他从来没到过的地方,这顿时让他更觉纳闷。
这李宅之中除了内宅女眷住的地方,他几乎都踏遍了,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好去处?
兜兜转转老半天,李绩却将两人带进了一个园子。
不同于李宅其他地方的齐齐整整,这里却有几分荒废了,除了中间的小径尚能走路,四周的杂草竟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人前来收拾过了。
见此情景,不单单李贤面露诧异,就连屈突申若也不解其意。
拨开杂草,李绩径直走到中央的一棵大树下,仰望着那茂密的树冠看了一阵子,忽然出了一阵极其干涩的笑声。
良久,他才转过身道:“你们俩既然算是我的弟子,可知道我以前还收过其他弟子?”
这个问题李贤曾经命人去打听过,但无论李敬业还是程伯虎都一口咬定,李绩虽然名声在外,军中想求教的人多如牛毛,李绩却一直都没有收过徒弟。
因此,他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而屈突申若沉吟了一会儿,也同样摇了摇头。
“天下用兵之道,有奇道,有正道,有诡道,有强道,有弱道,但寻常将领用兵,却依旧不脱谨慎二字,其实收徒也是如是使然。”李绩忽然转过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六郎你若不是天资聪颖又好学上进,就算你是陛下和娘娘最宠爱的皇子,我也只是你的王傅而不是师傅。”
李贤闻言愕然,心中隐约有了一点线索。
而正在这时,李绩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上次敬业把我拉过去缠住李义府的那次,也就是李义府丢的那封绝密信笺,可是你派人去偷的?”
冤枉,那哪里是他派人去偷的,分明是燕三那个大贼头送上门的,这事情李敬业难道没有对李绩说清楚?
李贤心中叫苦的同时,见屈突申若同样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更是觉得头皮麻。
忖度老程家和燕子门那伙大贼头的交情估计不是秘密,又想着把李绩拉下水,他干脆把所有事情全都兜了出来,包括当初认识燕三以及之后,燕三偷盗了李义府文书外加上次帮忙那一趟,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看着对面的李绩和屈突申若眉头紧锁,他便在心中暗自得意了起来。
既然要让我叫一声师傅和师姐,这有麻烦的事情,你二位便请多多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