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遂人愿,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一个仆人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大声嚷嚷道:“沛王殿下,各位少爷,那帮姑奶奶来了。”
这是屈突申若的数次突然袭击后,李敬业给家里头的仆人定下的死规矩,哪怕是腿断了也得来一个报信的,否则等人走之后一应算总账,因此才有如今这么一遭。
姑奶奶这三个字一入耳,李敬业、程伯虎、屈突仲翔就犹如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甚至连眺望一下的功夫都没有,撂下一句话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们去书房读书!”
等到李贤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薛丁山。
他刚想感慨一下这小子还够义气,薛丁山便红着脸上前道:“六郎,早上阿梨让人带话给我,说是她今天得了屈突姑娘的邀约,一起出去游玩,所以……”
敢情这居然是一个知情不报的、
李贤咬牙切齿地瞪着薛丁山,最后狠狠地给了他当胸一拳,这才整出了一幅笑脸。
此时此刻,屈突申若带头,一大帮女人呼啦啦地出现在了视线之内。远远望去,或美艳或清丽,或娇媚或可人,全都是难能出色的美女。
只不过李贤却知道,这里头愣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而今天,屈突申若的旁边还多了一个巧笑嫣然的阿梨。
话说回来,阿梨现如今还是妾身未明,再这样下去,薛仁贵、薛丁山父子迟早得打起来。
“六郎!”
屈突申若一到近前便笑道:“自打上次赢了那群吐蕃人,如今我们姐妹竟是连对手都找不到了。她们都说你在马球上头天分极高,让你把李敬业他们几个好好训练一下,也好拉一支队伍出来陪我们练练。”
“对了,下个月陛下和娘娘要去骊山幸温汤,我们都获准伴驾,这泡温泉要是不活动一下出一身大汗,可是没多少趣味。”
让李敬业他们作为这帮姑奶奶专职陪练?
李贤登时觉得哭笑不得,暗自为那三个开溜的家伙默哀起来。要知道,仅仅是一个于志宁,就已经折腾得这些人半死不活了。
“对了,仲翔如今既然当了你的伴读,他原先那帮狐朋狗友顿时没了主心骨。我和他们家里人都商量过了,与其放任那些家伙变成货真价实的纨绔,不如通通送到你这里来。有你和英国公镇着,谅他们也翻不了天去,顺便还能调教出几个人才。”
望着屈突申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李贤只觉得欲哭无泪——当初他死磨李绩收下自己这个徒弟的滋味,他终于领会到了。
他娘的,难道他这里就是恶少集中营么?
老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出门会被石头绊倒,喝口塞牙,足可见这霉运袭来的时候,就是挡也挡不住。
柳元贞出身世族,步入宦途之后虽然小有磨折,但自从岳父李义府当权,他的小日子就过得无比舒坦,甚至可以说是横着走路,可这一回……
“啊——”
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两条腿不可抑制地打起了战。
自打出娘胎起,他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就是杀个把人,那也是有家奴代劳,自己就是连亲手杀一只鸡的机会也没有。
诸天神佛,保佑自己平安度过这一关吧!
然而,他的祈祷无疑落了空。外头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两个高大壮硕的汉子,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
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在墙壁一角,两条腿抖得像筛子似的。
然而,那两个汉子却不管他什么表情,上来一边一个抰持住了他的胳膊,如同小鸡一般拎着就走。
柳元贞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喂,你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可是,让他无比绝望的是,不管他如何蹬腿叫唤,旁边的两个汉子愣是没一个理会他的,只顾着挟持着他往前走。
心中惶然的他忍不住左右张望,冷不丁瞧见了旁边牢房中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一颗心登时沉向了无底深渊。
那是他的大舅子,李义府的长子李津!
平时李津在外头胡作非为,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这回居然被折腾成这样。
难道这些审案的人,都不知道他那岳父是皇后娘娘的宠臣,都不怕李义府将来东山再起的时候报复么?
疯了,这些人一定是疯了!没错,这都是幻觉,是幻觉!
然而,这仅余的一点信心很快便消失殆尽。
两个汉子将他挟入了一个小房间,犹如丢一个麻袋似的将他丢在了地上,便朝上头的人行了一礼,旋即躬身退去。
他左右环视了一番,见两边各有三个身穿蓝衣的汉子,俱是面无表情,旁边的小屋中更有一堆看不出颜色的刑具,一时克制不住,就连牙齿也打起战来。
“柳元贞,我问你,李义府通过你卖官鬻爵,此事可是有的?”
听到上头冷冰冰的问话,柳元贞终于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两人,他很快认出了一旁默坐不语的李绩,至于主位上面带冷笑的刘祥道,他虽说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据他千方百计从狱卒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这是个铁面人,什么人情都讲不得。
“这都是诬陷!”他终于横下了一条心,沉着脸拱拱手道。
“休说岳父一向清正,就是我也从来奉公守法,怎会有卖官鬻爵之事?分明是有人看不得岳父受陛下和娘娘器重,于是横加构陷。刘大人既然是司刑太常伯,怎可不辨是非?”
不辨是非四个字一出,刘祥道登时大怒,立刻大声咆哮了起来。
旁边的李绩则仍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却暗自鄙薄——都这个时候了还搬出武后当作靠山,孰不知外头已经是一大帮人落井下石了。
李义府,你自个蠢笨不识时务,还养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儿子,连女婿也同样选了个没用的家伙。
四面树敌的下场,可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扭转过来的。
柳元贞的死硬态度,终于激怒了刘祥道,他原本就是个冷面人,对李义府的诸般所为颇有不齿,再加上之前又得李治面授机宜,哪里肯就此罢休。
当下便怒声喝道:“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知道律法威严,来人,把他拉下去!”
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个汉子便上前躬身应诺,旋即上来拖了柳元贞便往旁边的小屋走。
见此情景,柳元贞固然是吓得魂飞魄散,但嘴里兀自嚷嚷道:“刘祥道,你私动大刑,若是我岳父将来重新回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哼,我堂堂司刑太常伯,掌管朝廷刑狱,如何不能动刑?”刘祥道霍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道,“拉下去!”
柳元贞很快就对自己刚刚的硬嘴后悔了,当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嘴里更被塞进了一大团破布的时候,他更是预见到了之后的凄惨下场。
果然,当第一下重重地打在浑身肉最多的那个部位时,若不是四肢被人死死按住,他恐怕就要当场跳起来。
然而,第一下之后还有第二下,第二下之后还有第三下,十几下上身,他已经是眼泪鼻涕直流。
如果刚才的话能够收回,他只怕会痛哭流涕地将其收回去。
然而,眼下他被人堵住了嘴,无论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竟是只能硬生生地挨板子。
他自打出娘胎起就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最后终于一下吃痛不住昏厥了过去。
用刑的两个汉子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扔下人便回到前面禀告,而刘祥道立刻冷笑了一声。
“用冷水泼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柳元贞终于悠悠醒转,被带到前头的时候,他刚刚那股子嚣张劲全都没了,只是抠着地下砖缝的一双手仍在抖。
“本官再问你一次,李义府指使你收受他人贿赂,卖官鬻爵的事可是有的?”
虽然刘祥道这一次的口气更加居高临下,更加不善,但柳元贞哪里愿意再受一次皮肉之苦,当下便拣着能说的说了几件——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自然可以说。
但是,有些实在见不得人,再加上又没什么人知道的,若是他还蠢笨到抖露出来,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祥道自然满意,当下就让柳元贞签字画押,随即喝令狱卒将其押回去,少不得又与了一些棒疮药。
等到人不见了,他方才转头对旁边的李绩叹道:“司空大人,李义府为相这么多年,居然如此劣迹斑斑,实在令人震惊。”
李绩这次监审原本就打定了只带耳朵和眼睛,不带嘴巴的主意,当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便一扫刘祥道呈给他的案卷。
他便淡淡点了点头:“我不过是监审,刘大人只要秉公处置,我没有任何意见。”
出了刑部,李绩便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战场上杀人杀得多了,也曾经用过军法,但是,面对这种用刑逼供的场面,他还是很有点不舒服。
咳,反正他只是个监审,明天干脆在耳朵里塞两团絮球算了。话说回来,皇帝是真的下了决心?
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他便翻身上马,策马出了皇宫没走多远,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还不等那人冲上前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家奴,就团团护在了他的跟前,最前头的两个更是已经长刀出鞘。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司空大人!”
那人见状不敢近前,连忙双膝跪倒在地,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司空大人,小人有下情禀告。事关重大,小人因为担心被人灭口,这才……”
话还没说完,后头便奔来几个彪形大汉,但一看到这边的架势便面面相觑了起来。
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为的那个就上来行礼道:“大人,小人等奉命追拿逃奴。此人偷了家中贵重物事,又拐了家主的一个宠妾,罪大恶极,家主命我等捉拿他回去。”
“你胡说八道,我……”
不容地上跪着的那人分辨,其他人便上来将其死死按住,更是掩住他的口,唯恐他再说出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