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手同时一颤,“咔哒”一声,两个卡扣在同一时间被开启。
两只手颤巍巍地离开,随即又慢慢地摸上了锦盒的上盖,抓紧,缓缓的,抬了起来。
银白色的锦盒缓缓开启,里面的真容,慢慢露了出来。
锦盒的里面依然是一片银白色,中间的夹层很厚,只有中间有一个狭长的凹槽,里面,只躺着一支箭。
那支箭的形状和一般箭矢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它的颜色却是通体的银白色,和外面的锦盒颜色是完全一样的。看上去,和墨铎所用的弓箭倒是有些相似。
里面的银箭露了出来,六名老者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炽热了起来,呼吸粗重起来,却没有人再有什么动作。
最后,还是那名威严老者,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探向锦盒内,慢慢地摸上了银箭的箭身上,攥紧,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拿了出来。
“去祠堂,把弓拿来!”那名威严老者甩手扔掉锦盒,紧望着手中的银箭,说道。
一名老者领命而去,身形一闪,又像是鬼魅一样迅速消失,看得那一众蛮人士兵又是惊呼声连连。
“你,过来!”威严老者转过身,对那名弓着身子的蛮人骑士说道,眼神却只落在那支银箭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蛮人骑士却根本就不敢露出一丝不满来,点头哈腰地走过来,恭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你们拿出这支箭来,想要让我们做什么事?”威严老者缓缓道,语气平静,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前辈言重了,前辈们都是世外高人,我们怎么敢要求前辈做什么事?”那名骑士很会说话,客气着说道。
“不要说这些废话,我们不喜欢听这个。这是我们先祖的承诺,我们这些后人,会替我们先祖践行诺言的。你们有什么事,赶紧说!”威严老者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双眉微皱,沉声道。
“是是是!前辈赎罪!我们此来……的确是有一桩为难之事……想要乞求前辈们救我们一救……”那名骑士脸皮抖了抖,赔笑着说道。
“什么事?”那名威严老者问道,依然没有抬头。
“如果不是遇到了万分危急的难事,我们……也不敢来这里打扰前辈们的清净!实在是……”那名骑士一脸悲愤地说道,声情并茂,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一样。
“说重点!我们不喜欢听废话!”那名威严老者打断道。
“是是!在下太激动了,一时忘形了,前辈赎罪……”那名骑士赶紧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族与大齐之间的战争连绵数百年,一直都是互有胜负。但是今次那大齐人运用诡计袭杀了我族大汗,全军溃败,上网大半。现在大齐人已经长驱直入,我族兵小力弱,实在难以抵挡大齐的大军锋芒。可恨那大齐人贼心不死,竟妄图将我全族尽皆灭亡。我等也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才会求到前辈们的门下。我们……”那名骑士很有说话的**,这番话说起来声泪俱下,滔滔不绝的又有说不停的倾向。
“你们的事情,我们没有兴趣知道。你只说,要我们做什么?”那威严老者不耐烦地说道。
“呃……”滔滔不绝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就像是瞌睡虫睡到一半就被人从美梦中吵醒一样,让那名骑士很有气血上涌的感觉。
要是打断他说话的人换了别人,这名骑士一定毫不犹豫就把他的舌头割掉。但是面对着这名威严的老者,虽然对方那佝偻的身躯看上去好像一阵风就能被吹走,他却连个大点声的屁都不敢放。
“我们想请前辈们出山,帮我们杀掉这些无法无天的大齐人!”那名骑士白眼珠子翻了翻,强笑着说道。
“可以。”那威严老者一点犹豫都没有,马上答应了下来。
“前辈,我想……”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他们的,真的这么痛快答应了,那名骑士反而有些不踏实了。
这个时候,风声一响,那名刚才离开的老者,忽然就在一旁出现了。
那威严老者一转身,身后那名骑士只能怏怏地闭上了嘴。
那老者的手中,抓着一张银白色的长弓。弓臂很粗,银白色的光辉就像是白玉一般润泽,制作精良,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一样。
那威严老者看着那银色长弓,眼圈中,竟然泛起了一道泪光。
他缓缓地伸出手,抓住那张弓,接了回来。
“前辈……”气氛有些静得怪异,那名骑士看得有些惴惴不安,小声叫道。
没有人搭理他,那威严老者缓缓地伸手,将那一支箭安放到长弓上,转身,双手分握弓弦和弓臂,双臂一用力,长弓被拉成了一个近乎满月的造型。
莫看这老者年纪不轻了,这臂力着实不小,比之一般青壮,还要强上许多。
黝黑的手臂,银白色的弓身,银白色的箭矢,黑白两色对比强烈,但此时去看却好像很协调,一点别扭的感觉都没有,似乎本来,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而另外那五名老者,则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五双眼睛中,同样闪烁着越来越晶莹的泪花。
那威严老者将长弓拉伸如满月,忽然上半身一转,手中弓箭斜着伸向了前上方的天空,后手霍然松开。
弓弦“嗡”的一声响,音调不大,却好像蕴含着更加强大的威能。无形无相的空气,竟好像也被这一声弓弦响给震动了。无形的震荡波在空气中蔓延,那六名老者浑然无事,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抬头仰望着那一支离弦之箭。
而那名靠得最近的蛮族骑士,则倒了大霉。弓弦一响,他本想着也抬头去看看,却没想到脖子还没转呢,全身的气血忽然间就被搅动起来,一股汹涌澎湃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喉中狂喷而出,整个人也成了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而后面的几名骑士,也在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脖子刚伸了一半,就感觉到前面一黑,这名领头的骑士砸在了他们的身上,将他们也跟着击倒在地。
与此同时,没有像这个首当其冲的倒霉蛋狂喷鲜血,全身气血沸腾得难以忍受,两耳中,也跟着渗出了少量鲜血。
这下子又砸倒了不少,还好没有像之前那样从头贯穿到尾部,但是前面的人受了不轻的伤,倒地之后,很多人都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那六名老者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们仰着头,看着那一支离弦的银箭。
那长弓的威力不凡,弓弦一响,那支银箭马上就飞了出去。站在下面抬头仰望,只能看到一点银色的光辉,银箭向上疾若闪电,那一点银光却越来越亮。
不长的一段时间,那一点银光陡然一顿,随即陡然炸开。凝缩为一点的银光,瞬间化作了璀璨的烟花。千万道银光从中心那一点倒射出去,像是在空中突然间长出的一棵巨大的树木,像是烟花燃放时的火树银花一般,只是它的颜色只有唯一的银白色,比之烟花的五彩绚烂单调了一些。
这一银色的烟花,在高空轰然绽放,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山呼海啸一般,两旁的沙丘上,开始向下“簌簌”地滑落沙砾,地面震荡个不停,后面有的士兵没有防备,不少都摔倒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在后面的哪一个村落里,突然间爆射出几十道黑色的影子,势若闪电,瞬息之间,就已经来到了这六名老者身后。
这几十道黑影落在地上,现出了身形。这是二三十名壮汉,和那六名老者一样,全身的肌肤黝黑,身上披着兽皮制成的简陋衣服,黝黑如墨的手臂裸露在外,暴露出粗大的青筋。
那银色的烟花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这几十名壮汉一出现,上面的银色辉光也消失了。
天空依然湛蓝,白云朵朵,就好像刚才的那些大动静,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震荡消失,那些跌倒的士兵都站了起来。一群人狼狈地挤在一起,许多人还受了些轻伤,此时再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黑皮肤壮汉,无需任何人下令,战斗经验丰富的众士兵马上抽出了雪亮的弯刀,吆喝着就要上前。
那威严老者把头一抬,一双浑浊的老目中,却迸射出了慑人的冷光。
“前辈息怒!息怒!”那名受创最重的骑士最后才爬起来,看到那威严老者眼神不对,马上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边跑边说道。
随即,他又赶紧转身,面对着那些群情激奋的士兵大声吆喝着,声色俱厉,叽里呱啦的一通呵斥,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弯刀。
“前辈恕罪!在下管教无方,还望前辈念在他们粗鄙无知的份上,饶恕他们这一次!”那名骑士呵斥住了自己的手下,转过身来又替他们向那名老者求情。
谁想那威严老者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直接将他无视,转过身,对那几十名壮汉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但这一回他说的就不是大齐的语言了,也不是蛮语,而是一种很奇特的语言,音节古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等他说完,那几十名壮汉霍然转身,脚步急促地冲向了一旁的那块巨石,几十人纳头便拜,前额触到地面,神情肃穆,却不发一言。
而那六名老者,包括那名威严老者,也跟着走到了后面,面对那块巨石跪倒在地上,同样是前额触地,同样是神情庄重,严肃的气氛,让后面的一众不忿士兵,也没人再敢吱声了。
“先祖的承诺,我们这些后人,会代其践行!但是你们记住,只有这一次。完成了这一次,我们和你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任何人若再敢来我族之地骚扰,休怪我们辣手无情!”那威严老者起身,转过身对那名骑士说道。
“是!多谢前辈成全!”那名骑士抑制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恭声道。
“不用废话了,现在就出发吧!”那威严老者说道,身后的几十名壮汉,自动排成一队跟在他后面。
“前辈莫急,我现在让他们给贵族的兄弟们腾出几匹好马来,我们先……”那名骑士卑躬屈膝地说道,脸上却喜难自抑。
“不必了!快走!”那威严老者却不耐烦地说道,一挥手,把那名骑士剩下的话都给打下去了。
又被噎住了,那名骑士却不敢多嘴,跌跌撞撞地跑回去,重新上马,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原路返回。
丝毫不敢违背那老者的意思,一路不敢回头地向后走着,他故意让人放慢了速度,生怕后面的人赶不上来。
走了一段距离,他还是忍不住向后偷瞄了一眼。
这一眼一看,他顿时被吓住了。
跟在自己这一队骑兵的后面,那六名老者,还有那几十名壮汉,一点都没有掉队。
六老者在前,几十名壮汉排成整齐的队伍跟在后面。所有人都是脚不沾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走了这么一会儿了,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掉队。
再往他们的下面去看,他们的脚下竟然根本就没有沾到地面。几十个黝黑的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飘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阴魂不散的吊靴鬼,实在是有些恐怖。
只看了这一眼,那名骑士马上就转回身来,继续向前,却暗暗吩咐手下加快了速度。
心中害怕之余,却更增添了几分喜色。
纵然是鬼又怎么样?有了这些怪人帮自己,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挡得住自己?
左卫军,你们的末日,到了!
这一队蛮人骑兵纵马狂奔,却没有再出现之前那样黄沙滚滚的场景。
身后,只是多出了这些不远不近地跟着的,这些黑皮肤的鬼魂一样的怪人,这一群奇怪的组合,很快就冲出了这条曲折的小径,离开了这个村落,离开了这篇奇异的土地。
那块依然耸立在转折处的巨石,炽热的阳光映在上面,那些杂乱无章的怪异符号,却好像变成了液体一般,若有若无地游动起来……
阳光照耀着整片大地,不只是这一处奇怪的地方,在更加宽广辽阔的草地上,阳光显得更加灿烂。
这个时节,哪个地方都见不到青草,这些草地也不例外。但是枯黄色的草地虽然不怎么美观,却依然有它们的作用。看,那些三三两两分布在其上的牛羊,正在低头啃食着这些枯黄色的荒草。
枯死的荒草,自然不会有绿草如茵时的可口。但是在这片环境恶劣的荒漠中生活了不知多少代的牲畜们,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早就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这一群群汪洋大海一般的庞大牧群,一个个都是乖乖地站在自己的地盘上,低头啃吃,没有半句怨言。
现在还能有口吃的,再过了十天半个月,大雪一下,就连这样的枯草都吃不到了。
在牛羊的外围,散落着几十名牧民。他们手中拿着长长的马鞭,却并没有怎么留意这些牛羊。
时间久了,挨的鞭子多了,再野的牲畜也会变乖的。他们只需要在这里远远地照看着,不用谨慎小心地照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们很放松,因为,身后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家。
那里分布着上百个白色的巨大帐篷,外面散布着三三两两的十几个小孩子,聚集在一起打打闹闹,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很是欢乐。
但是他们的父母,却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欢乐。
帐篷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外面看着牧群的那几十个放牧人,聚集在一起闲谈,却看不出谈笑风生的样子,一个个愁云惨淡,说不了几句就得有人叹口气,显得很是悲苦。
一般情况下,放牧牛羊的都是壮劳力,因为放牧牛羊可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这荒漠中的水草分布并不均衡,待不了几天就得去寻找下一个牧区。而一旦遇上了什么意外,更不是老弱之辈能够顾及得了的。
不过现在的这几十名牧民,却没有一个是四十岁以下的。一个个头发胡子花白花白的,更有几个连背都驼了,应该都过了花甲之年。
这样的年纪,一般情况下都已经退出了生产的队列,最多也就在家里帮着处理些杂务。但他们,却都在外面看顾着自家的牛羊,而即使是在他们的家里,也只有那些没长成的孩子,还有一些妇人,却见不到一个青壮年。
天很蓝,云很白,他们的心,却阴沉得像黑夜和乌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上几句,脸上的愁苦之色就更加浓重。
太阳越升越高,差一点,就到了头顶。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牧民们停止了交谈,小声商量了几句,几名牧民站起来向帐篷那里走去。
到吃饭的时候了,但是这些牛羊不能没人照看。选出了几个人回去取午饭,剩下的人,还要在这里继续留守,照看着这些牛羊,继续面容愁苦地聊天。
那几名回去取饭的牧民,已经走到了一半,忽然间,他们集体停下来了。
猛然转头,只见到,远处地平线转瞬间涌出片黑云,中间夹杂着妖艳地红色。仿佛暴雨前诡异的乌云般,刹那间涨大。再过片刻的功夫,乌云夹杂着亮色已经张牙舞爪的弥漫过来,速度极快。
而这乌云不过是先兆,转瞬有轰轰隆隆的雷声鸣响变奏,紧如密鼓般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口上,压得人无法呼吸。
“哦呜!!!”
几名牧民齐齐色变,异口同声地大声呼喊道。
另几名留在原地的牧民也跟着大声呼喊了起来,边喊变向着自家的帐篷那里跑去,身后的那些牛羊群,也没有人去管了。
乌云越来越近,近得前来,方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一列列衣甲严整的骑兵,战马雄峻,重重的马蹄击打在地上,像是催命鼓声一般,让牧民们更加玩命得狂奔不止。
但是战马的四条腿,明显要比他们的两条腿利索多了。距离帐篷还有百米,那一队气势雄壮的骑兵,已经呼啸而至。
如海洋一般的牛羊群,这些骑兵分成两列从两旁绕过,根本不屑一顾。随即又在前面汇合成一军,排成横列的一线,手中已经亮出了雪亮的弯刀,挥舞着就围上了这些逃命不及的牧民。
前后左右同时被围住,这几十个牧民没了退路,不得不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面容冷峻的武装士兵,手中的弯刀雪亮,映着他们的眼睛,雷鸣般的马蹄声消弭于无形,那股死寂中心理压力,却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这几十个牧民靠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士兵,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杀了!”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一声令下,前排的弯刀骑兵忽然向后一退,“嗡嗡”的弓弦声响起,从四周射来数十支利箭,这几十名手无寸铁的年老牧民,个个中箭倒地,竟无一人漏过。
转眼间,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此踏上了黄泉路。鲜血马上就涌了出来,殷红的血液,流满了一地。
几名士兵跳下马,去检查这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一番仔细地检查之后,几名士兵又走了回来,对着刚才那名发号施令的人点了点头。
那人一挥手,沉静道:“搜!”
围成一圈的士兵们马上又行动起来,一个个跳下马,手中拿着雪亮的弯刀,一个个排成一线冲向了那些帐篷里面。
那名发号施令者,还有几名士兵,留在了原地。转过身,看着那些士兵们蜂拥着冲入了那些空荡荡的帐篷里面。
身后,就是那些牧民们鲜活的尸体。鲜血还在向外狂涌,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们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依然停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前面的那些帐篷。
死寂一片的帐篷里面,马上热闹起来了。女人叫声、小孩哭声、男人的厉声喝骂,夹杂在一起响了起来。
忽然,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一个帐篷的外面,忽然就浸染出了一丝血红,随即又马上扩散开来,在白色的帐篷幕布上染上了一片血红之色。
“你好象有些不忍心?”那名发号施令者转过身,对站在她一旁的那名骑兵说道。
此时没有了之前的冷峻,她的声音多出了几分婉转柔媚,竟然是一个女的。
“他们都是年级一大把的老人,手无寸铁,也没有反抗。就这么杀了他们,我当然不觉得舒服。这不是战争,是屠杀。”那名骑兵说道。
“你错了,这才是战争。打仗就要死人,杀的不是别人,死的就会是你。你莫要看他们都是一帮老头子,拿起刀子来一点都不会手软。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以为经过了这几天你会明白一些,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迂腐。”那女子冷哼道。
“我不迂腐,你们这么做,当然是有道理的。这些老人年纪已老,要把他们也融合到我们大齐,很难很难,而且这些人活不了多少年了,养着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一路上带着他们,还需要防备着他们,得不偿失。那些妇孺孩子,才是我们的目标。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如果我不明白,我就不会跟着你们来了。”那名骑兵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一副苦瓜脸?”那女子又问道。
“明白,不代表就可以接受。他们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也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现在做的,就像是在商量该宰哪一头猪合适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你不用担心,我会慢慢适应的。”那骑兵说道,转过了头去,前面的喧嚣,渐渐已经小了许多。
这名女子,还有这名一身铁甲的骑兵,就是云瑶和萧云鹤。他们两人,已经并肩而战了两天了。
“你会适应的,杀得人多了,你就不会觉得现在的这些场面有什么了。”云瑶淡淡说道。
萧云鹤点了点头,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你有话想说?”云瑶看了他一眼,问道。
“没什么。”萧云鹤摇了摇头,依然看着前面,妇孺们还有孩子,都被赶了出来,被这些冷酷无情的士兵们用弯刀驱赶着。
“虚伪!”云瑶冷哼道,萧云鹤的拙劣表现,根本就瞒不住她。
萧云鹤苦笑,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士兵们已经慢慢地回来了,一群群的妇人,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围在中间,像赶羊一样赶了出来,一个都没有漏过。
后面还留了几名士兵,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高大的白色帐篷,突然间就冒起烟来。
忽然发现帐篷着火了,被围拢在中间的几个妇人,本来已经认命了,此时却大喊大叫了起来,还挣扎着要向后扑去,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
虽然是女人,但是那些帐篷,就是她们的家,就是她们的精神寄托。游牧为生,乡土观念淡薄,却不代表她们没有家。这些白色的帐篷,就是她们的家园。家园着火了,就要被毁了,谁还能保持冷静?
但那些冷峻的士兵却明显没有被冲昏头脑,手中的弯刀一横,把这些疯狂的妇人给拦住了。
雪亮的弯刀,冰冷的锋芒总是能让头脑发热的人,马上恢复冷静。失去家园的痛楚,还是被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给压了下去。
几名妇人无助地跪倒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后面那些冒烟的帐篷,眼中,溢满了泪水。
帐篷都是兽皮缝制而成,最是容易起火。这番火起,火势很快就蔓延起来,没用多长时间,大半个帐篷上都烧了起来。浓烟滚滚,通红的火光中,映红了一张张含泪的脸庞。
烧了他们的家,才能断掉他们的最后希望,断掉他们的希望,才能更顺利的把他们带走,将他们融合到内地,泯灭掉他们身上的蛮族印记,消灭掉他们的反抗意志。
是的,这样做很有用,很合适,是最理智的做法。萧云鹤明白,他全都明白,但是他依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他以为,当初和卢桑在一起的时候,亲手砍下那一个妇人的脑袋,就已经是他这辈子所经历的最难以忍受的残酷之事了。但这两天所经历的事,却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冷血无情。
这几天,叶狼齿挥军前指,分成几路,围剿逃散的蛮人残军。这本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为这片荒漠实在是太广袤了,这几十万蛮人散落在其中,就像是在大海里撒入了一把沙子,想从这么宽广的地方找出这些跑得比兔子都快的蛮人来,实在不是什么轻巧的事。
这也是之前几次,左卫军屡屡战胜蛮人,却始终无法真的根治掉蛮人这一痼疾的原因所在。一旦让他们逃到了这篇荒漠中,有如游鱼入海,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乞河部落的那三万人,不费一兵一卒,就主动投降了。
多了这三万人其实意义不大,但是这三万人可是真真正正的土著蛮人,同样是生活在这片荒漠里的蛮人,他们对于生活在这片荒漠里的其他蛮人,了解得比谁都彻底。
那些蛮人虽然溃散而逃,但是他们逃走的路线,也是有迹可循的。在这片荒漠中,只有逃到自己的家里,才是安全的。且不提那些风沙肆虐的地方会不会吞噬掉他们的小命,就算是误入其他部族的地方,也有可能做了他们的刀下冤魂。
这些同出一脉的本族人,下起手来,一点都不比那些左卫军手软。
而蛮人虽然号称是游牧民族,居住的地方游移不定,但依然是有迹可循的。在这片荒漠里,生活了千百年,能够适合他们活下来的水草之地,早就已经被探知了个遍。纵然其中有些变故,但总体上,还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的。
这三万乞河部落的人,就成了左卫军剿灭蛮人的开路先锋。
这一次,有人带路,左卫军的围剿之路就走得很顺了。萧云鹤被分配到云瑶这一部,这两天一直向前进军,一路上铲除了不少的小部落。像今天所遭遇的这一幕,在这两天之内已经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按照叶狼齿的命令,他们这一路来,见到成年男人,就要统统杀死,一个都没有放过。就连像今天见到的这些老年男子,也是一个不留。
只有那些妇女,还有没成年的孩子,才会被留下一命。但是她们的命运也不见得就好了多少,她们被像牛羊一样驱赶着,自己的家园被一把火烧个干净。这里,永远都不会再是她们的家园。
看在眼里,自己还参与其中,萧云鹤的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他总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自己的心早已经变得如铁石一般坚硬,任何血腥都不会让他的心受到动摇。却没有想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叶狼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全都明白。这一战,他们要把这些野草一样的蛮人彻底根除。
蛮人的主力军已经被打败,但这远远不够。他们要把这些蛮人中的青壮年,所有的反抗力量,都绞杀掉。而他们中的妇女,还有孩子,则可以幸免于难。但是她们却不被允许再居住在这片荒漠中,他们要背井离乡,被驱赶到大齐内地,居住到为他们安排的居留地,和大齐的百姓杂居混合,泯灭掉身上的蛮族印记,融入大齐的国民中。
告别游牧为生的艰苦生活,过上男耕女织的农耕生活,这样来看的话,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是泯灭掉了身上的蛮人印记,将蛮人这一个族群彻底抹杀掉,这是幸事?还是最大的不幸?
萧云鹤不知道,他想,就算让蛮人自己来选,他们自己,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吧?
没有全部斩尽杀绝,留下了最后的血脉,却无法再保留完整的族群。百年之后,当这些蛮人的子孙,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百年前的祖宗是谁,当蛮人都变成了一个历史尘埃中的一个古老名字的时候,那时候的人,是不是就可以为这一段历史,盖棺定论?来说一说,此时萧云鹤等人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善?还是恶?
萧云鹤心中烦乱,这几天他也参与了一场场的杀戮,下手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根本就不会犹豫。但是只要一停下来,他的脑子里就会被一个又一个念头所缠绕,让他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大火烧得更旺了,妇孺们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家园被毁,自己的小命,还有孩子的性命,还是要顾着的。现在,架在脖子上的弯刀,会让她们做出最合适最理性的决定。
冷峻的士兵们大声吆喝着,手中的弯刀挥舞着,雪亮的刀光映在她们的脸上,寒光闪烁,让她们不得不变成听话的牛羊,一步步向前走着。
后面跟着那些凶狠的士兵,此刻,这些世世代代放牧牛羊的牧民们,却变成了被放牧的牛羊。那些士兵们的手中虽然没有挥舞着马鞭,但他们手中的弯刀却是比马鞭更加有威慑力的武器。
牛羊不听话了,打一鞭子,只是疼一下,最多也只是受一点轻伤,不会有大碍。但是现在,要是她们有人不听话了,落下的绝对不会是鞭子,而是那些雪亮锋利的弯刀。弯刀一旦落下,就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而是脑袋搬不搬家的问题。
她们,只能比牛羊还要温顺,拖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向前走着。
放了一辈子的牧,最后,却还是被其他人给当成牛羊放了。这,是不是一种宿命呢?
萧云鹤和云瑶,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的那些妇孺,只需要那些士兵去监管。她们没有武器,没有强壮的男人起头闹事。后方的血迹未干,这些人,闹不出什么乱子来的。
云瑶和萧云鹤并辔走在一起,这好像是一种习惯,虽然两个人之间很少说话,就算是偶尔开口,也多半是以云瑶的冷嘲热讽开口,又以云瑶的冷嘲热讽结束。
心中有愧的萧云鹤,变得比以往老实了许多,也沉闷了许多。
和云瑶走在一起,萧云鹤忍不住,看了云瑶几眼。
在他以前的心目中,一直把云瑶当成一个任性娇纵的大小姐。虽然在不长的交往中,他已经了解到云瑶的心地很善良,也不像自己以前所以为的那样蛮不讲理,却还是没有把她多么看重。对于她那个朝廷正式授予的军衔,他其实并没有放在眼里,总以为那不过是沾了叶狼齿的光。
但是这几天,一直和云瑶并肩作战在一起,看着这个被自己认为的刁蛮小姑娘杀伐果决,他才改变了对她的印象。
骑上战马,和这些凶悍的士兵征战在一起。每到一处地方,第一个挥刀的人,永远都是她。令行禁止,前进抑或后退,云瑶都表现出了超出萧云鹤想象的冷静和稳重,要不是萧云鹤了解她的女子身份,他肯定会以为这是一员军中老将。
难怪叶狼齿说,自己可以从她身上,学到很多。自己当初还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还以为是心怀误会的叶狼齿想要乱点鸳鸯谱撮合自己两人。现在,萧云鹤才算是相信了这句话。
自己以前,真的是自恃过高了。这个以前一直被自己视为负累的云瑶大小姐,在战场上,比自己可强的太多了。或许现在单纯在武力上论,她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了。但是在战场上,个人的武勇并不是那么重要。勇猛的士兵怎么都能找得到,但是能成为一军之将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
在此之前,萧云鹤只是感觉到自己有很多不足,还够不上宇文轩那样的高度,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差了多少。现在,他依然不知道这中间的差距有多少,却已经知道这中间的差距,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