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见了青年妇人,路二虎差点就要哭了。青年妇人也是眼眶红红,强自忍住,“姐夫这些年可好?孩子们可都好?”
路二虎不住的说:“都好,都好。”又问:“大妹你可好?你阿姐在世的时候,一直挂念你,说你嫁去外地,可不容易再见面。”
青年妇人叹道:“阿姐总是这般操心!”
小白外祖姓周,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便是小白母亲周桐,二女儿周榕嫁在府城。夫家富足,本来小夫妻俩个也算鹣鲽情深,婚后第二年又生了长子虎儿,没想到丈夫恋上一个女伎,哭死哭活纳了回家,没几年,找了个借口,与周榕离婚了——这时候叫和离。而且夫家不知怎么回事,竟让周榕带了小女儿蝴蝶一起离开了。
小白听了,唏嘘了一下,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不就是离婚单亲妈妈嘛!手里有钱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周榕的穿戴,也没差到哪里去,不像是经济拮据的样子。
周榕又道:“本来我是该去探望姐夫的,只是怕亲家奶奶嫌弃我这个出妇,便想着等过几日托人打听一下,看姐夫什么时候进城打零工,悄悄见孩子们一面,也就罢了。”看来她也是领教过王氏的刻薄厉害的。
路二虎便问:“大妹你有什么打算?是回岳父那儿还是?”
周榕掩面道:“如今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他老人家!我本想着搬到花溪县来住,能离外甥们近一些,能照看的便照看着些,也是全了我与姐姐的姊妹情份。”
“你现如今住在哪里?”
周榕说了地址,住的也不远,她家城东,小白家城南。只是买的院子更小一点。小白家是二进,她家只得一进,格局类似四合院,带了一个出嫁时周家买的丫鬟和她丈夫一家。
听这个口气,小周氏在夫家也是使奴唤婢的,现在过起清贫日子,也不知过不过的惯。
小白倒是没想过买个丫鬟或是雇个仆妇什么的,一来家里人少,各人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事情路小花就做完了,没什么活计需要多些人手来做。二来么,她还是想着要低调。她手里的八百两银子足够现在一家四口过二十年,这在小小的花溪县也算是笔不菲的财产了。
中午在路家吃了饭,下午,周榕便说要带小白小花姊妹去认认门。路二虎套了牛车,送她们到半路,才拐去上工。
牛车很稳,晃着到了城东。路上小白还买了点松子糖,说买给小表妹吃。周榕十分欢喜,连夸小白懂事。
一时到了周家,因牛车进不去,周榕叫丫鬟的丈夫出来看着牛车。
路小白跳下车,习惯性的先打量一下周围环境,见是个安静的小巷子,里面有四家门户,交叉斜对开门,其中一户人家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斜斜戳出一大枝树枝,枝丫上挂着拳头大小的红桃子。
周榕见她看着桃树,笑道:“你也觉得这桃子树不错?我本来也是看中那边的院子,只是不巧,有人先我一步买下了。”
小白扼腕可惜。
周榕拉着她手,“先进来吧。等以后跟邻居相处熟了,我找他要几枚桃子送与你吃。”
小白连连点头。
路小花便笑她走哪里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路。
三个人正说说笑笑,就见那家院子里有人推门出来,一边还笑道:“这桃子可以摘了吃了。要留一篮子给我,你们可不许全都拿去孝敬相好的。”
周榕蹙眉,一脸恨不得赶紧捂住姐妹俩耳朵的表情。
小白好奇看过去,就见那人也看了过来。
——是当时那个送她米、送她肉、送她银子的土匪大哥哥!
小白一愣,立即打了一个嗝。
接着又打了一个嗝。
周榕推着姐妹俩进了院子。
谁知那土匪青年竟走了过来,行了个礼,“这位娘子,小可才搬过来,若是有什么惊扰了娘子,还望娘子多担待——我瞧方才那小妹很喜欢我院子里的桃子,一会儿我叫人送些来。娘子请不要推辞。”
虽然是带着微笑说着十分客气的话,但周榕愣是没法拒绝,只得应了。
路小花也是见过那个土匪青年的,此时脸色吓得苍白,低声问:“怎么办?这可怎么好?”
小白瞪她,“你慌什么?他既然买了房子,就不会在周围乱来。你没听过‘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吗?你可别跟小姨说,她一个女人当家,听了还不得吓死!你把这事忘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妇模样的女子送了一篮子桃子来,姐妹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桃子,只觉着这桃子好拿不好吃。
周榕也觉出她俩不太对劲,但姐妹俩口风一致,咬死说“没什么”,她倒也没疑心别的。
下午回了家,姐妹俩对着提回来的半篮子桃子发呆。
“那人是不是认出我们了?”路小花愁得简直要哭了。
“认出了又怎么样?”
“万一他们知道我们家这房子——”
“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事到临头了,也就不用怕了。”小白装出一副光棍相。
路小花瞪眼:“瞎胡说什么!”
“哎,不用发愁啦。他们这种人做生意,分分钟上下几千两银子,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穷人家。”
“他们是土匪好吗!什么做生意!”
“杀人越货也是生意啊。”
晚上路二虎回家,路小白把这事汇报了一下,路二虎也很担忧,唯恐土匪们恼恨他们救了富家小少爷,夜里一把火烧了他家。
路二虎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小白倒是该怎么睡就怎么睡——反正就这样了,你要说当初那土匪青年没看出来谢灵昀不是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打死她也不信。
一夜无话。
第二天,有人又送了一篮子桃子过来。
路小白就有点担忧了:看来那人还真是用心了,这么快就打听到她家在哪里。她翻出当时土匪青年给她的匕首,放在枕头下。
这天她没出门逛街。
深夜,路家一家都睡熟了。
一个人影轻巧的从墙外翻进来,略过前院住着的路二虎,直奔路小白住着的二进主屋——就是当时谢灵昀住的房间。小白晚上有栓门的习惯,那人推门没推开,便掏了一柄小刀插进门缝,挑开门栓,闪身进屋。
小白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晃醒,大怒:“有病啊!”
睁眼看面前黑乎乎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什么鬼!”从枕头下面摸出匕首,狠狠刺过去。
那人笑道:“你现在还学会这样了。”一手按在她手腕上,小白顿时半边身子酥麻,握不住匕首。那人手一抄,将匕首捞起。
“我当你忘了这匕首本是我的。”
小白这下算是清醒了,“哼”了一声,“正门不走,半夜鬼鬼祟祟跑到女孩子的房间里。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
“你以前可是喊我‘大哥哥’的。怎么现在就你呀我的说起来了。”
“大哥哥,匕首还你,你以后可不要来了。”
那人收起匕首,“我是来拿匕首的。也顺便瞧瞧你。你可比我刚见你的时候胖了一些了。有两个月没有?好像是没有呢。”
“是没有。大哥哥,你要跟我聊天到天亮吗?”
那人轻笑,“你这小滑头!是想我赶紧走呢?我偏不走。对了,我叫罗池,绮罗的罗,吹皱一池春水的池。我小名叫如意,你叫我一声如意哥哥来听听。”
路小白狠狠翻了个白眼,嘴里倒是甜甜的喊了一声:“如意哥哥。”
罗池很是满意,“好乖。嗯,再叫一声。”
“如意哥哥。”
“你不要怕,安心在县里住着。我如今不做土匪了,以后要改做生意人。”
小白心中大喊“糟糕”。
“东二街那儿住的是你小姨?也不用怕,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不会把你小姨怎么样的。反而是我关照着你小姨,她一个孤身女人,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小白又觉得这倒还不错。单身女人带着孩子,到底家里没有主事的男人,很容易吃亏。
“那我谢谢你以后照顾我小姨。”
“你点上灯,我好好看看你。昨天你走的太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
路小白又翻白眼。不过还是照他的要求,拿火折子点了烛台。她晚上喜欢亮堂堂的房间,所以买了三枝的烛台。
房间里有了光亮,小白也仔细打量一番这从良的土匪青年。见他长身玉立,比自己高两个头还多,穿着很利落的夜行衣,袖口、裤脚都扎了起来。长相么是可以称得上俊秀的,眉眼细长,眼睛不算大,但胜在眼神明亮,顾盼有神;眉宇间英气勃勃,哪怕做着夜探少女闺房这种事情,也显得很磊落。
小白瞪大眼睛,“如意哥哥,你长得挺好看呐。”
罗池摸摸下巴上的胡渣,得意的说:“我是挺好看的。”
小白捂嘴直笑。
罗池也把她打量了一番,“你是胖了一点,瞧上去好看多了。你太瘦了我不喜欢。好好吃肉,长高些。”见路小白怒目而向,笑道:“有什么事情办不妥的,写信去东二街,我只要在家,总会帮你办妥。”
“你要是不在呢?”
“总有人在。我交代下去,你放心便是。”
小白迟疑片刻,“是不是官府在剿匪?”
罗池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声音有些冷。
“这又不难猜。你也知道那个男孩不是我家的表弟了。人家莫名受了这么场惊吓,家里走走路子,官府剿个匪,既有功绩又能有财帛入账,还卖了人情,皆大欢喜。”
罗池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小白又后悔自己说的太多。
过了一会儿,罗池才低声道:“我是故意放走那孩子的。你也看到了,他们抢了粮食钱财也就罢了,没事杀那么些人做什么?又——又对王家的小女儿做的那般……做土匪有什么好?整日担惊受怕。做的久了,良心只怕都喂了狗了。”
忽然停住不说了。
小白瞪大眼睛,见罗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乡下女孩子!”似乎十分得意,“我要走啦。你好好的长大,我能照看你一日,便照看你一日,不会叫人欺负你。”
小白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