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湾村,顾名思义是有一条河的,河上游想当然还有个叫上河湾村的地方。河名叫安河,是某条大河支流的支流,小而窄,没有什么出产。
所以这附近都是穷得可以。
下河湾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二百来口人,王大户不过是比旁人家多盖了几间瓦房,多买了百十来亩田地,就已是全村首富,使唤得起奴婢,穿戴得起金银。
路小白除了做家务、给路二虎送饭,没事就拖着弟弟路小斐满村转悠。村子很小,再怎么转,三两天也转完了。她现在记性好得不得了,路小斐只说了一遍,她就记得哪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叫什么名字。莫看路小斐八、九岁还是屁也不懂,倒对每家每户的情况了解的很是清楚,这点可比大伯家那两个男孩子强多了。
路家男孩子是不用做什么家事的,王氏不许。但家里又没钱送去念书,、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家里既没人管,那就难免要淘气戳祸,不是撵了鸡,就是赶了狗。王氏便赶他们出门玩。
转完了下河湾村,就往村外去。村外东边是小河,西边是一大片树林,也不知是什么树,倒是生的茂密,但树干不直,又好生虫子,不好打家具,也就没有什么经济价值,只能砍做劈柴。树林里间或有几棵榆钱树,春天便受到青睐,榆钱刚挂,就有人攀上树去采了,回家做榆钱饭吃。
路小白很爱吃榆钱饭,而且怎么说掺了榆钱能多出一点饭,她可以多吃几口,所以她对爬树摘榆钱这项体育活动很是积极。
榆钱不是她一家在采,转了半天,爬了几棵树,收获很少,只有半篮子。路小白叹气,解下路小斐腰间挂着的葫芦,倒了点水洗了一把榆钱,“喏,你先吃一点。”
榆钱生吃有一股清甜,对路小斐来说是难得的零食,他早就眼巴巴盯着篮子,只差没流口水了。
看着路小斐吃的香甜的馋样子,路小白只觉得愁煞:这鬼地方!连饭都吃不饱!
又带着路小斐往树林中心走了一点。这里面很少有人来,树下面长着一些灌木丛,非常不好走。上次来的时候路小白就想着要往深处走,这次就带了一把柴刀来。两个孩子用柴刀砍了一条小路出来。
树林深处有一间腐朽的小木屋,姐弟俩进去转了转,没发现什么东西,却到处是虫子,赶紧跑出来。
路小斐问:“二姐,这小屋谁盖的?什么人会住在这里?”
“我哪知道?”路小白恶声恶气。
小屋周围的树木跟树林外围的不太一样,其中有几棵树极是高大,也很是眼熟。路小白绕着其中一棵最大的树转了几圈,“咦,这儿居然有这个。小斐,你吃过这种树的果子吗?不大,长得弯弯曲曲的怪怪的,吃起来很甜。”
路小斐怔怔摇头,“没吃过。甜甜的?没有吃过。二姐,这是什么树?”
“这叫拐枣,秋天结果子。等秋天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人来摘。要是没人知道这个能吃,我们就能有很好吃很好吃的果子吃了。”路小白很高兴:总算能有点盼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路小斐坚定的点点头,“我不会的。二姐,我老是觉得饿,哎,只有过年那几天能吃饱一点。”
路小白哼了一声:过年也只有男孩子能吃饱,女孩子照样是吃不饱的。
她摸了摸肚子,吃不饱的日子,简直生无可恋。
晚饭前,路小花匆匆回家了一趟,偷偷摸摸塞给小白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鸡翅。
“你跟小斐一人一个。今天王老爷家有客人,小金婶婶留了两个给我。”
“那你呢?你吃了没有?”
“我吃过了,嘻嘻,我吃了好大一块鸡胸肉呢。”
路小白翻了个白眼:平时没见路小花拿什么吃的回来,可见这种好事是轮不到在厨房打杂的小姑娘的。估计这是来客人了,吃不掉的食物厨房的人实在是分不完,这才有她的份。再说了,路小花吃的鸡胸肉估计是她们嫌太老了不好吃。
不过她也不会嫌弃就是了!她穿越过来到现在还没尝过鸡肉什么味。路小花说,过年时候奶奶王氏倒是狠狠心杀了一只鸡,但路小白路小花也就只喝到半碗鸡汤。鸡肉?不存在的,女孩子赔钱货不配吃鸡肉。
“王家晚上还有宴席,我得去干活。晚上去干活能有平日两天的工钱呢!”
路小白忙道:“工钱拿了可要藏起来。”藏私房钱这种事,势在必行。
路小花笑了,“就你机灵!我知道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匆匆走了。
晚饭路小白仍然是煮的糙米饭,多煮了点,路二虎晚上得吃两大碗。两只鸡翅埋在饭碗底下,姐弟俩一人一只。路小花是不在家吃饭的,早饭在王家厨房随便找点吃的,王家管午饭晚饭,算起来是非常大方的东家了。
吃过晚饭,路小白给路二虎打了洗脸水洗脚水,累了一天的路二虎倒床就睡着了。
路小白又给自己和弟弟洗了脸洗了脚,上床睡觉。
乡村生活单调乏味,晚上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消遣。什么手机电脑、宵夜大排档,没有没有,别想太多了。
路小白又狠狠的叹了口气。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就听外面隐约传来哭喊声、呵斥声、马蹄得得声。路小白原本没听出来是马蹄声,只半梦半醒的想,我这是做了个什么梦?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这是大事不好的声音!
窗外火光灼灼,鸡飞狗跳。
她摸黑胡乱穿了衣裳,叫醒路小斐,吓唬他不许吵闹,然后拖了他去路二虎房间。乡下地方不兴晚上栓门,倒也省事。她使劲晃醒路二虎,“爹爹,外面好像是有土匪。”
路二虎本来睡的极沉,昏昏沉沉忽然听到“土匪”二字,立即醒了。
“你弟弟呢?”
“在这。”
路二虎披上外衣,一手拉了一个孩子,去正屋找王氏。王氏也醒了,已经穿好衣裳。路大勇紧跟着路二虎一家也进来了。
王氏倒也镇静,“李氏,你带着孩子们躲到地窖里。小斐、满福、满贵,二妞、三妞、小白,一个拉着一个,都下去。”
路大勇路二虎兄弟合力,把王氏的大床搬开,掀开地板上的木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路小白拉了拉路二虎的袖子,“爹,大姐怎么办?她还在王家呢。”
路二虎一怔,像是才反应过来大女儿不在家,“等下我去王家找她。”
路小白十分担心,“土匪是奔王家去的吧?那你——”
王氏伸手打了她一耳光,“少胡说!”转脸对儿子说,“不许去!你跟你大哥躲去菜窖。一个丫头片子,可不能搭上我的儿子。”
“奶,那可是你的亲孙女,我爹的亲女儿。”路小白躲到路二虎身后。
王氏啐了一口,“一个赔钱货!”
“奶,你也是女的。”
路二虎赶紧把路小白往地窖赶,“快下去!”
下了地窖,路三妞幸灾乐祸,“挨打了吧?活该!”
路小白翻了个白眼,“今天奶能不管路小花,明天也能不管你路三妞。”
“奶才不会不管我呢!”路三妞气呼呼的,“奶喜欢我,不喜欢你。”
路小白不理她,过去拉了路小斐,“咱们离你傻三妞姐远一点。”
李氏道:“小白,你上次没死成,倒变得嘴刁了。”
路小白怪里怪气的道:“大伯娘,我死了,死的好惨啊!我头上破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在地上怎么擦也擦不掉。”
“什么死不死的?!”刚下来的王氏怒道:“小白你这死丫头,成天只会说破嘴话!”
路小白忍了忍,忍住了。
地窖挺大,也挺高,成年人可以站直身体而不会碰到头。里面摆了四张单人床,王氏一张,路小白姐弟一张,李氏跟她的孩子们占了另两张。床上还有旧麻布缝的百纳被。墙边摆了些麻袋,想来是王氏囤积的粮食。
路小白已经知道这里没有棉花,有钱人家的被子是真丝面丝绵絮的,穷人家的被子是葛麻面芦花、麻布、稻草絮的。她摸了摸百纳被,里面絮的杂乱,有软有硬,想来是有稻草的。
路小白简直要为自己鞠一把泪了。
在地窖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路小白搂着路小斐又睡了一觉。就听头顶搬床声音,掀开木板门的声音,路大勇放下梯子,喊了王氏上去。接着路二虎又叫李氏带着孩子们上来。
路小白带着弟弟上来,赶紧就问:“爹,大姐回来了吗?”
看着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想来王家的大火已经灭了——王家也没有多少房子,这烧了半夜,想来已经全烧光。路小白有些唏嘘。
“还没回来。”路二虎也有点慌张,“我去过王家了,但那些……凶得很咧,我不敢问。”
王氏瞪眼:“谁叫你过去的?你不要命了?”
“是那些……是那些好汉们叫我们过去的,说过去报上家里有几口人,按人头发粮食。”
“还有这种好事?”王氏一脸怀疑。
“是真的,娘,你看!”路大勇指着墙边放着的两袋米,“说是男人一个人一袋米,女人和孩子也有半袋米。”
王氏惊呼:“赶紧的赶紧的!去领粮食!”
这是打土豪分粮食吗?路小白有点迷惑:这政治觉悟也太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