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昕慈拎着竹篮走到窑坊的时候发现父亲跟云瑞的表情都很怪异,她倒是没想太多,只当他们干活辛苦。
“今个中午的饭是我跟小毅一块做的,待会儿吃了饭,我和小毅跟你们一块上山。”顾昕慈笑着把饭摆到桌上,轻声道。
砍柴是个力气活,顾长生一听便皱起眉头:“你胡闹什么,一个姑娘家跟我们上什么山,叫小毅跟着就行了,你在家照顾你娘。”
顾昕慈倒没把父亲的话听到心里,依旧笑着说:“小毅第一次上山,你们两个要忙活,我教教他没什么事的,母亲也同意了。”
顾长生是从来都说不过这个大女儿的,她一旦正了主意,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好使。
“好吧好吧,到时候你小心些,等你弟弟会了,你便赶紧回家,日头太晒,当心你的脸皮。”顾长生叹了口气,扫了一眼捧着汤跟在姐姐身后的顾弘毅。
顾弘毅得了父亲的信,忙对顾昕慈道:“姐姐,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云瑞在一旁跟着摆饭盛汤,听到顾家人对话这样亲密自然,他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可羡慕过后,他又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昕慈,说到底,他是配不上这样好人家的姑娘的。
他知道顾长生肯定会对他的家世不喜,心里的那个念头仿佛浮萍一般飘荡在空中,飞不高又落不下,让他一颗心都跟着纠结。
顾昕慈虽说一直没跟云瑞说话,却总是分神感受他的目光,当觉得云瑞看她时,她心里也跟着小小雀跃一下。她想到曾经画过的那些话本故事,一幕幕一句句,才子佳人缘定三生,讲的无非都是恩爱过往。
可这些故事里,许多都成了令人遗憾的悲剧,只有少许那么几幕皆大欢喜,千百年来流传成美谈。
她能不能有自己的美谈呢?顾昕慈这样想着,心里有些期待,又有点彷徨。
母亲还病着,父亲也没彻底好起来,这一次开窑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无论她有什么心动想法,都要等以后日子真正过好起来才行。
吃不饱穿不暖,父母病弱幼弟少,还谈什么美谈。
这样想着,顾昕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转头对云瑞说:“云大哥,待会儿我跟小毅去给彤婶娘送午饭,婶娘有什么忌口吗?”
对于顾昕慈这样惦记他母亲,云瑞不是不感激的,可他却不能这样劳烦顾昕慈,因此忙道:“不用麻烦顾妹子了,我早上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待会儿我自去家里给母亲做,很快就能回来。”
兴许是顾长生的态度让云瑞清醒过来,他没跟早上一样叫顾昕慈“昕娘”,而是换了比较外道的“顾妹子”,可这三个字念起来却比昕娘还难叫出口,他享受那两个字含在口里的感觉,让他觉得两个人似乎很近,可实际上却很遥远。
顾昕慈一愣,她不知道为何云瑞会对她换了一个称呼,反而顾长生心底叹了口气,对于云瑞的识趣和聪慧,他越发觉得遗憾了。
云瑞的人品是真好,可惜……
“说什么麻烦的,饭已经准备好了,只希望彤婶娘不要嫌弃。”顾昕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相比刚才,她心中到是不再七上八下,却觉得有些闷痛。
可云瑞却并不领情,还是摇摇头道:“不用了,我马上就吃完,等家里事情忙完,我会很快到山上与你们会合,肯定不会的耽误事的。”
顾昕慈见她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还这样不领情,心里难过之后又有些不愉,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她飞快地站起身,拉着顾弘毅就往家里走去:“爹你们吃着,我跟小毅回去陪母亲了。”
顾弘毅不明所以,却也觉得姐姐这样是因为云瑞的态度不太好看,他回头冲云瑞做了个鬼脸,乖乖任由姐姐把他牵回家去。
他们身后,顾长生把汤碗推到云瑞跟前:“好了,瑞哥,先吃了饭吧。”
他知道云瑞这是好意,因为将来不可能有其他牵扯,所以现在不让顾昕慈频繁往他家去,也不过是为了顾昕慈的名声。
就算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却抵不过流言蜚语,女子生活本就不易,他不能再拖累顾昕慈的名声了。
心里装了事情,云瑞便没什么胃口,他飞快把碗里的饭都吃完,就跟顾长生告了假回家去伺候母亲用饭。
这一段时间蒋彤精神还算好,云瑞到家的时候她正半靠在床头剥毛豆。
云瑞为了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总是在炕上摆许多活计,让她能自己找点乐趣。
蒋彤见儿子回来,冲他笑笑,柔声道:“回来啦。”
云瑞点点头,过来看了看母亲的面色,便马上去了厨房忙活。
等他把饭都端上来,蒋彤才又问:“怎么了瑞哥?顾家,活计,累吗?”
她说话总是断断续续,当年的药坏了她的嗓子,让她再也不能跟平常人一样下地行走,可她却总是很安然,似乎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瑞想起顾长生的话,一边给母亲布菜,一边认真问她:“娘,离开那个家,你开心吗?即使……”
蒋彤笑笑,她伸手拍了拍儿子有力的双手,简短道:“我怎么,能,不开心?”
云瑞愣了愣,随即彻底放下心来:“娘,我把事情简单给顾叔讲了讲,他也说,你肯定是高兴的。”
“因为我们,都是做父母的。”蒋彤点点头,同意了云瑞的话。
是了,他们都是做父母的,看着自己子女开开心心,是比什么都高兴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儿子聪明能干,在学堂里每天都能得夫子夸赞,可他却不能一路顺顺当当读书,回了家也要战战兢兢,生怕他犯了错让自己难做。儿子过得不开心,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跟着忧心。
就算如今缠绵病榻,但他们两个人活的自由自在,儿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倒底值得了。
虽然蒋彤的回答那样短暂,但是云瑞却清晰地了解到了自己母亲的心意,他心里对于往日的纠结终于彻底淡去,他低声问自己的母亲:“娘,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可是到底怕自己做不好,将来会害了她。”
蒋彤扬眉,看自己儿子英俊坚定面容,心里十分欣喜。
这个儿子,到底没有被她养废,他现在用自己的劳动吃饭,给了自己母亲力所能及里最好的生活。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却没有不顾一切去追求,他能做到这样,蒋彤心里已经十分知足。
她笑笑,给了儿子短短四个子:“你是男人。”
是了,他是个男人,如果不能为自己坚持的事情努力,如果不能为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他还算是什么男人?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确定自己心里到底有多坚定。
云瑞定了定神,他开始重新思考这整件事情,心里有什么慢慢破土而出,让他的目光越来越清明透彻。
母子俩和和美美吃了饭,云瑞安顿好母亲,又背着竹筐上了山。
三月天正是吃春笋的时节,后山竹林里遍地都是,他想挖一些回来给母亲尝尝。
他家离后山很近,等他到了半山腰的时候还是没看到顾家父女,索性解下腰间的弯刀,开始挖起了春笋。
云瑞干活总是很专心,不多时半个竹筐就满了,他停下来歇歇脚,却听到顾长生的嗓音:“瑞哥来得早啊。”
云瑞闭眼深吸口气,转过头来时已经跟往日没什么不同了:“顾叔,顾妹子,小毅。我刚挖了些青笋,待会儿给家里拿些,好让婶娘清清嗓子。”
顾长生也没跟他客气,点点头就解下腰间的柴刀,顾昕慈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没应云瑞的问候,只拉着顾弘毅往山上继续爬。
云瑞站在原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叹了口气。
先这样吧,他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翠绿的竹叶相互欢快地拍打着,发出阵阵悦耳的沙沙声。
云瑞仰起头,突然想起幼时学过的一首诗:“数竿苍翠拟龙形,峭拔须教此地生。无限野花开不得,半山寒色与春争。”
他声音不大,顾昕慈却听了个正着,她没读过多少书,这首诗是从来都没听过的。
她十分庆幸自己是背对云瑞而站,没有叫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么难过与痛苦。
她早就知道云瑞幼时读过书,可从未有一日觉的两人这样相距遥远,她连云瑞简单说的一首诗都听不太懂,以后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昕慈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她低着头,拉着弟弟飞快离开这片竹林。
顾长生也没想到云瑞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看了看女儿正在走远的细瘦背影,只问云瑞:“瑞哥,叔没读过书,这诗是何意?”
竹林里的叶子还在相互嬉戏,阳光从琐碎的空挡里钻了进来,星星点点洒在两个人身上,云瑞回头,目光里好似蕴藏着璀璨的星光:“就算崖壁再陡峭,竹子也能生长,顾叔,这首诗是我念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