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叫他被有心人“屈打成招”,“含冤而死”。
季昭雅闻言,左手习惯性的捏住下巴,指肚刮着临近喉结的一层薄薄的青茬。“史文罪不至死。”
一侧的明宇也中肯的点点头。
晴岚和十三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罪不至死,不代表着不会死,严家若下狠心力保徐春荣,那史文肯定是活不成的。
在牢中畏罪自尽?或是流放途中身体虚弱不堪长途跋涉?
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死。
“如果林世子…”能从史文口中挖出有用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却对严家不利...
果然人是不禁念叨的,晴岚的话还没说完,元堇就推门进来了。
谈话被迫中断。
“我找你找的好苦啊~!”元堇一把抓住晴岚的手,满脸的“哀怨”。
“来,吃块糖舔舔嘴儿~”晴岚掏出一把薄荷糖。
元堇嘴巴撅的老高,扫了一眼桌面,“怎么,就只有糖啊?”
正说着呢,美人们手托托盘鱼贯而入,身姿婀娜,素手芊芊配上白底朱红彩绘的碟盏,着实赏心悦目。
晴岚扬眉,“喏,还有这些~!”
元堇瘪瘪嘴,跑了一上午都跑饿了,先吃饱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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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一行人又回了忠义侯府,按十三的说法是:与长辈们商量婚礼的细节。
而作为准新娘的舒晴岚,却被大家排除在外,这个顽固的旧习俗,让人上哪说理去!
所以夏日炎炎的午后,她正和朱元堇悠哉悠哉的坐在雍丞院儿的花厅里歇凉。
“元堇,我需要人手。”晴岚将一碗剥好的葡萄递给朱元堇。
朱元堇好歹忍住了翻向晴岚的白眼儿,这会儿才知道着急,晚~了!想到那占地约十顷的端王府,元堇没由来的一阵“幸灾乐祸”。
挑起一枚翠绿如滴的葡萄,元堇不慌不忙道:“什么人?”你身边嬷嬷婢女的份额不是凑齐了吗?
“侍卫。”女侍卫!
好心疼自己的荷包包~~~
元堇知道晴岚这是打起了长公主私兵的主意,“多少?”
晴岚眨眨眼,试探的伸出食指:“一百?”
嗬!你还真敢要!长公主的私兵加起来不过千人!
元堇继续吃葡萄,不搭理这货,狮子大开口啊~!这活儿接不了!
多了少了?
晴岚抻过脑袋,“要不…五十?”不能再少了,那么大的院子,五十分成两班倒,真的不能再少了!
元堇吞下葡萄,仰了仰下颌:“我帮你问问吧~”
耶~!
元堇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应了!
端王府有一千个侍卫的名额,五十个女兵应该不算打眼吧~?
“那个…”晴岚故意压低声音,“徐春荣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元堇立时两眼放光,“怎会不知!”京里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徐春荣的孩子是严世藩的,小二房邵佳嘉母女同侍一夫,还为着孩子的去出打起来了。徐春荣想把孩子放在邵佳嘉名下,奈何邵佳嘉不同意…
还有说孩子是严嵩的,原本严嵩只有一子,现在老来得子,严世藩怕幼弟抢自己家产,所以想害徐春荣小产等等。
反正版本居多,无一例外地脱不开严家,都能写好几部家庭伦理大戏了。
“那你知道徐春荣现在在哪儿吗?”
元堇换上一脸奸笑。
难道…人在林府?
晴岚指了指元堇的手心,元堇嗤笑道:“怎么可能~!”
徐春荣怀了孕,还是高龄产妇,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林胤飞再谨慎,也不会把林家牵扯进来。
“你别问了,反正人安全就是了。”元堇也不知道徐春荣这会在哪儿,不过慎斋既然这么说了,人就肯定是没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严世藩上奏朝廷,请求邵佳嘉去照顾她娘,世子当如何?”
元堇的笑颜在脸上慢慢凝固,“你是说…不能吧,那可是她亲娘!”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严世藩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娘亲又如何?人都是自私的,邵佳嘉也得活命啊。
以严世藩今时今日的地位,徐春荣死不死,怎么死,都是很有讲究的。
一方面不能寒了严党众人的心,另一方面也不能堕了严氏一门的名声,虽然严氏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就连孔尚贤,严家的女婿,对此也非常不耻。
李唐遗风也好,社会开放也罢,这事儿在道德层面上说不过去!
你陷害别人,真相暴露就叫底下人背黑锅,是,这种招数在官场上屡见不鲜。狡兔死,走狗烹,徐春荣手上也不干净,算是罪有应得。
但仅凭一个徐春荣,有这么大能耐吗?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严世藩,严家这颗大树的树根烂了,才挖出这么多腌臜肮脏来。
至于史文,他当真对枕边人谋划的事一点也不知道么?别扯淡了。
史文不是好鸟,但晴岚更不愿意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可以利用一把,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相信自己这根“救命稻草”,会是史文目前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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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客人走后,晴岚随舒老二夫妇来到书房。
“爹,娘,啥事儿啊?”表情这样严肃。
“晴晴,”三人坐定之后,舒老二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递给闺女,直接开门见山:“你还有几个月就嫁人了,爹娘也没啥好陪(嫁)给你的,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压箱底儿吧。”
晴岚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塞满了银票,“这是多少?”
舒老二看了潘二娘一眼,笑道:“十万两。”
多少?!十万!?
晴岚吃惊的睁大眼,“咱家哪来的这么些钱!?”
虽说家里有个温泉庄子,出息还不错,但忠义侯府每日消耗不少,最后能落成银钱的并没有多少!
自行车行倒是出息多,但晴岚的分红大部分都投到再生产里了;还有美丽时光,前两年的时候别说挣,不赔钱就算烧高香了!
还是今年年初,皇上和贵妃去过之后,这门儿生意才慢慢好起来。当然也达不到井喷的状态,只是略有结余。
而这十万两…晴岚拿的烫手。
她不敢说没得过别人的“孝敬”,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十三和季氏这两颗大树,自己已经少走了许多弯路,更是少递了不少“孝敬”。
只是...她爹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受贿呢!
舒老二抚掌,给闺女解惑:“呵呵,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济南开的羊肉汤锅店和烧烤摊么?”
“不是...张吉张祥接了?”原本那宅子和门面也是人张家的。
“是,但方子是咱家出的…”
舒家出方子,汤锅和烧烤的味道就不会变,这才是一个食肆的立店之本。
古人重诺,今人重利,晴岚想到这里唏嘘不已。
“…还有羊羔子,都是你大舅给整的,每年分红也有个几千两。”
这些并不能说服晴岚,来京城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即使每年分红有个几千,五年也才多少,离十万还远着呢!
见闺女眼神飘忽,潘二娘接过话头,“你也知道,你三姥爷那些产业都在东北,府里吃的大多都是庄子上的出息,还有里里外外这一大家子人,你三姥爷就给了我一些银钱,打理侯府…”
不是吧!?贪墨?!
晴岚直接站了起来,潘二娘斥她,“你急啥,坐下坐下,听娘说完。”
晴岚咽了口吐沫,闷声道:“我晚上吃多了,还是站着听吧。”
潘二娘陆陆续续给晴岚算了几笔账,无非是忠义侯府日常的花销流水等等,总之一句话,三姥爷给的这钱,刚好能平(庄子上的)账。
那也不够十万吧?
“再就是你爹跟你大舅,合伙做贩马贩羊的生意。”潘二娘笑着解释,一副与有荣焉。
蒙古人战败,蒙古马和草原羊也陡然紧俏起来,舅婿二人瞅准时机,说动“内应”拉其囿,冒着被族人驱逐的风险,跟潘家继续做生意,还越做越大。
“当时正好你也给了爹钱,卖马挣得那些都在这里头呢。”舒老二挺直了身子,嘴角略有些“自豪”的上扬。
自打晴岚有自行车行的分红之后,每年会将到手的大部分收益拿出来补贴家用。舒老二是账房出身,一手钱生钱的本领是印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技能。
只是...十万两啊,家里的全部家当也就这些了吧...
晴岚眼眶红润润的,最近怎么回事,还学会闺阁女子那种多愁善感了,肯定是在家里待久了的原因。
“太多了,”晴岚将匣子重新放回舒老二面前,“真的太多了,明宇也该相看媳妇儿了。”
潘二娘又将匣子推了回来,“明宇不急,季先生的意思是等他下场再说。还有两年呢,我和你爹再挣呗!”
“明宇读书下场还要不少钱呢!”前头打点考试,后头打点官职,哪一样不得花钱!
“你放心,我和你娘还留了些,够明宇使的。”到底留了多少,舒老二却始终不肯透露。
“你嫁的不是一般人家,今天咱们也都去看了,端王府那么大,得养多少下人?你没点银钱傍身,...小心叫下头的人糊弄了去!”舒老二一心一意的为着自家姑娘打算。
晴岚咬了咬下唇,“养多少人管我什么事,要养也是十三掏钱。”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毛病。
潘二娘瞪了她一眼,“是,他是该养你,但王府的女主子是谁,不是你啊!”
晴岚低头轻叨着,“王妃有俸禄,当官儿也有俸禄。”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子俸禄!”潘二娘真想戳闺女一指头,但看着闺女光洁的额头和粉嫩的面皮,又怕自己手劲儿大,留下印子。
晴岚知道她爹娘在担心什么,左不过是怕自家出身低,被人瞧不起。
可是银钱就真的管用吗?要是几百年后,晴岚或许敢这么说,但是放到现在...未必。
舒老二和潘二娘慈爱的瞅着闺女,“收着吧。”语气中竟有一丝道不出的祈求。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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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岚最终还是收下了银票匣子,因着这份拳拳爱女之心。不过,这仅仅是个开头。
第二天,义老侯爷又将晴岚叫到他的书房,不但给了五万两的银票,还附赠了一个庄子,沈阳城外的庄子。
东北看似地广人稀,但庄子的走俏程度比京城也不多承让,因为所有土地都归国有,除了极个别勋贵以外,别人根本拿不到。
是以,晴岚坚决不肯收。“您已经给过孙女不少首饰...”成箱成箱的古玩字画还摆在雍丞院的库房里呢!
“长者赐,不可辞。”义老侯爷板起脸的样子挺唬人。
然而晴岚不是吓大的,待要争辩,却被老人家扣了个大帽子:“你不收就是不孝!”
......好,您棒棒哒,我竟无言以对。
果真不能跟当兵的讲理,胡搅蛮缠啊有木有!
这厢潘老爷子也“不甘示弱”,他送的也是银票——三万两。
...几乎是潘家近几年来自行车厂的全部收益。
关键是不收还不行,“你瞧不起姥爷是不是?”
嘚!
晴岚最近被银票砸的直懵圈,怪不得官场上婚丧嫁娶要大办特办,这才几天啊,自己俨然就是一个小富婆啊!
“这才哪到哪儿,”沈嬷嬷笑着将晴岚新得来的银票锁好,“您就等着添妆吧!”
添妆么?
潘四娘成亲时太匆忙,故而也没邀请潍县众人,但晴岚的婚期是春上就定好的,即使没有舒老二去信,各地区衙门口的告示也贴了。
所以秋收刚过,忠义侯府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亲戚”。
最早到的是潘大舅和潘五娘两家人,结伴上京,可谓倾员出动,连半岁的孩子都没落下。潘记杂货铺和自行车行厂目前都处于停业状态。
接着是潘元娘和潘三娘两家,高锦鹏的孩子都六七岁了,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用潘三娘的话说,就是“吵得人心肝儿乱颤!”
不但潘老爷子这一枝尽数到齐了,就连潘大老爷的子女孙辈,也一齐上京官礼,好多人晴岚见都没见过。
忠义侯府岂止是热闹,隔着围墙都能听见孩子群的欢呼笑闹声,几个嬷嬷直接搬进了雍丞院,没办法,潘家从上到下个顶个的大嗓门儿,实在太吵了!
即便潘家人来的再多,集贤胡同的宅子也一直空着,在舒老二的期盼中,舒大姑和舒老大终于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