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同行的学子面色青青白白,如遭晴天霹雳。
宿迁面色也有些凝重,只是他虽张狂,心胸也是真的开阔。他也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所以虽然被打击到,也很快恢复过来。他心里有落差,此时也还能抱着学习的心态,仔细听旁边那桌学子的讨论,学习着什么。
这几人神情都有些不对,反观徐二郎,就好像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些西北的学子,和江南文风昌盛之地出来的举人之间的差别似得,依旧悠悠然的倒了茶来喝。
他本就长相英俊,举止清雅贵气,一身青衣愈发映衬的整个人缥缈似下凡仙,那不骄不躁的姿态,看到人眼热。
有一个同桌的学子就感叹道,“想来润之贤弟此番科举有大把握了。”
徐二郎轻笑着摇头。
他真的就是来陪跑的,只是他有钱夫子做先生,也从钱夫子本人的才华横溢上,认识到江南之地的秀才比西北的举人含金量还要高这个事实。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两方的差距,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此时虽也有怅然,那种心绪却是一闪而逝。
徐二郎简单解释两句,宿迁就道,“地理原因造成的风气,这也是没有办法。江南物产丰饶,人杰地灵。反观西北,除了贫瘠就是干旱,早先大多数人家连饭都吃不上,养家糊口都是问题,又那里来的闲心去科举取士,谋求功名?”
一桌人俱都心有戚戚,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就这般喝着茶水在望仙楼坐了一上午,收集了不少需要的信息,随后又一道用了午饭,才各自离去。
徐二郎和宿迁自然是一道走的,两人还准备去书肆买些往年的试题。
这样的试卷有心人都会收集,所以要购买并不困难。
两人很轻易买到了需要的东西,随后又经掌柜的推荐,购买了据说由几位大儒共同出题,押题率很高的几份试卷,才一起去了宿迁租住的院子。
当天下午两人就在院子里刷题,论证,倒也得趣。
天将黄昏时,宿迁吩咐下人去街上买几个菜,顺便留徐二郎在这用完晚膳再走,却被徐二郎拒绝了。
“今晚还有要事,咱们择日再聚。”
“也好。”
徐二郎回到平西侯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喝了茶润了润口,才问墨河,“世子可回来了?”
“还没有。”墨河回了一句话后,没等来徐二郎之后的问话,便迟疑道,“天色已晚,公子先用晚膳吧。等用过晚膳,说不定世子爷就回来了。”
“……可。”
徐二郎用过晚膳,前边正好有人来请,“世子爷从京郊大营回来了,听说润之公子在府里暂居,特意派小的来请您过去一叙。”
“前边带路。”
平西侯世子年约二十七、八,他如同平西侯一样,生的威武高大,眸光深邃如电,看着英气逼人。但他到底还年轻,身上远没有平西侯身上的威压和气势,不会让人敬畏。
但即便如此,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英伟不凡的,远胜过许多徐二郎早先见过的武将世家的子弟。
平西侯世子徐文浩见到徐二郎便躬身给他行了一礼,徐二郎连忙错身避过,“世子万万不可,草民一介白身,当不得世子如此大礼。”
徐文浩双眸微红的道,“当得,你当得!你是徐翱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之前……徐翱为救我丧命,我有心送他最后一程,无奈当时匈奴大军未退,我不敢稍离战场。之后父亲因丢了城池的缘故,被圣上下旨速诏回京。我作为父亲亲子,虽没有同罪,却也在被监押的诸人中,久久不得脱身自由。好在父亲简在帝心,圣上之后虽然剥夺了父亲兵权,却没有将我一撸到底,又有父亲运作将我安插在京郊大营当差,旬月才有一日假期。我有心前去平阳镇祭奠你兄长,无奈平西侯府如今仍旧被众人监视着。我倒是不担心自己无故外出被人弹劾,只是怕再牵连了你们一家……”
徐二郎垂首静听着,等徐文浩说完了,才抬起眸子对他拱拱手道,“世子一片诚心,兄长泉下有知也只会欣慰。世子不必因我兄长一事愧疚难安,兄长救你是本分,亦是情谊,想来即便世事重来,兄长还是会如此做。”
徐文浩双眸闪烁着几点泪光,他背过身去,似乎有轻微的哽咽声从他身上传出。片刻后,徐文浩恢复平静,又转身过来和徐二郎说,“我与你兄长同时到父亲帐下效力,情投意合,如同亲生兄弟。如今他又因救我而亡,我便替他照看父母亲人。二郎,你小我几岁,今后便以兄称我,我会代你大哥好生照应你。”
稍后徐文浩又问及徐父徐母的事情,问及两人身体可好,可有搬来京都居住的念头,以及徐翱的妻儿现状如何——不同于平西侯夫人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的做法,徐文浩到底是男子,且是被作为继承人教养长大的世家贵子,他所关注的都是男人在外边的大事,后宅和女人家的事情,他素来是不在意的。
至于徐翱的妻儿,他也没有特意关注过。只是知晓他父母尚在,兄弟出息这些基本的信息罢了。
他没有过度询问,平西侯夫人也没有详细说明,这就导致了徐文浩信息断层,对徐翱妻子和离归家,几个孩子被抛弃一事完全不知情。
徐二郎冷不丁听他如此问,又见他双眸澄澈,明显对此事毫不知情,斟酌后还是将实情说出。
徐文浩登时大怒,一掌拍在书案上,差点把书案拍的粉碎,“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二郎,你大哥的遗孀改嫁到哪家去了?我听你那意思,那人家也是做官的,可是京城人士?”
徐二郎漠然道,“世子不必动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谁也管不住。更何况就是留得住大嫂的人,也未必留不住她的心。再来确实是大哥先背离誓言舍她而去,她和离改嫁也在情理之中。家中几个幼儿也接受了此消息,对吴氏不再在意,世子就不要追究了。”
徐文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徐二郎既如此说,他还不好再询问什么。只能默默把此事吞下,心中却在估量,看来要派人打探打探此事。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徐文浩想到什么,从袖笼中取出一只穿着两只狼牙的颈链。徐二郎见到此物神情登时一变,“大哥。”
徐文浩道,“先前只找到了大郎随身的佩剑和刻着名讳的木牌,谁知最后打扫战场时,底下的士兵又寻到这个。我记得清楚,这是你大哥一直随身佩戴的东西。”
“是。”徐二郎声音沙哑的道,“那狼王还是大哥在十五岁奔赴战场时猎杀的。大哥以为杀死狼王是个吉兆,便将两颗狼牙串成项链,作为护身符带在颈上。”
他颤抖着手从徐文浩手里接过项链,将两颗狼牙攥在手里。那两颗狼牙上似乎还有大哥的体温,让徐二郎越发心悸。
之前寻到的大哥随身的佩剑和木牌都各有安置。木牌连带着大哥几套衣衫埋入了衣冠冢,佩剑则作为遗物,留给了长安和长平。如今还有这意料之外的狼牙……徐二郎珍而重之的将狼牙放入袖带,拱手向徐文浩道谢。
离开徐文浩的院子后,徐二郎一边往暂居的院子去,一边想着徐文浩和平西侯的许诺。
——之前大哥战亡,平西侯除了派人送来大哥的遗物外,还许诺给徐家所有人一个前程。尤其是大哥的嫡子长安和长平,不管两人是要从军还是科举,都会给两人安排最好的仕途。包括几人的婚嫁往来,他们也全部包办负责。
这算是很有担当了,可惜即便如此,又怎能抵得了几个孩子的丧父之痛?事后的弥补不管做的多好,几个孩子心中的伤疤已经留下,就再也消不去了。
隔日徐二郎又与宿迁会面。
宿迁已经打听好今年的主考官和副考官,这些都将是诸位学子的座师,他们更是掌握着此番会试的生杀大权,所以知晓他们的喜好至关重要。
宿迁探听好了消息要和徐二郎分享,徐二郎便过去他所在的小院寻他。
宿迁目前租住的小院环境虽好,却很荒僻,即便如此也花了他一大笔银钱。不过在科举之时能够租住到这样的院子已经很不容易了,银钱反倒是这时候最不需要计较的东西。
去往宿迁租住的院子时,徐二郎无意间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结果就在一家卖首饰的朱翠楼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二郎以为自己眼花了,事实上并没有。
墨河吞吞吐吐的在外边张口,“公子,我似乎,似乎……”
“嗯?”
“属下看到之前的大夫人了。”
“嗯。”
墨河不再作声,徐二郎冷眼看着那个明显不少,小腹隆起,状似有孕在身的妇人,心潮有一瞬间的涌动,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像是没有看见朱翠楼前的人,又像是没有听到墨河的话,只是冷冷的吩咐道,“继续往前走。”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