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吴讯(1 / 1)

也就是这时,那屋里的表公子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

长绮又听到喝水的声音,想来是这表公子在喝水压抑咳嗽的冲动。

她终究是耐不住好奇,嗖一下窜到了窗户底下。

长绮保证,她就是想瞧一眼那表公子的长相。听说十岁的人呢还没七岁的娃娃大,她如今就七岁了,她想看看这表公子是不是就像个弟弟,她在他面前像个姐姐。

长绮素来是行动派,她说干就干,当即沾湿了手指头,想在窗纸上捅个窟窿。

但是手指头都抬起来了,长绮后知后觉察觉到冰凉湿滑的触感,她条件反射一抬头,然后就看见表公子房里的窗户上,糊的并不是纸张,而是玻璃。

……失策了!

不过这难不倒小机灵鬼长绮,窗户不行,不是还有门么。

然后,长绮就大摇大摆的推开门走进去了。

虽说是大摇大摆,但长绮的动作是非常“温柔”的,她推门的动静几近与无,加上又有屋里表公子的咳嗽声做掩饰,所以不管是住在厢房的小厮,还是在灶房当差的婆子,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

但表公子却敏锐的听到了那一小声“嘎吱”。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小厮去而复返,便开口说,“顺心,去睡吧,我这边无碍,咳,咳,等药效起作用我就歇息了。你先睡,明天早些喊我起来去给外祖母请安,不然又要劳驾老人家亲自过来看我。”

话落音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拿着书本的表公子不由讶异的抬头去看,然后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披散着头发,正从屏风后边探出头来瞧他的长绮。

表公子:“……”他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都说鬼吓人吓不死人,人吓人吓死人,吴迅以前没有对这话提出个质疑,毕竟前几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有时候活人确实比死人要可怕。

但是,这次他觉得那老话不对,因为有时候鬼也是能吓死人的。

就比如方才某一刻,他真以为是鬼怪来害命。

要不是生性稳重,见多了魑魅魍魉,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不动如山的本事,吴迅现在就不是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长绮,而是惊恐的叫喊出声。

但是,这是个活人,因为她有影子,她不是鬼怪。

吴迅紊乱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他直勾勾的看向长绮,长绮还无知无觉的继续打量着他。

小姑娘的眼神纯稚无暇,她看着他的视线毫无恶意,只有好奇。好似在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能咳?他是生了什么病,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这些问题一窜上脑海,就让吴迅浑身一个激灵,他混沌的神智终于回归,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因为方才那一吓,把吴迅的咳嗽都吓跑了,如今他倒是平静下来,嗓子也没那么痒了。

吴迅喝了一口茶,佯作是润了润嗓子,实在在暗暗平复紊乱的心情。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长绮,“小姑娘,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

小长绮确定了这个人当真无害,就大大方方的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她又盯着吴迅看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你咳嗽,吵得我睡不着,我过来看看。”

吴迅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话。

被他的咳嗽吵醒的?那这小姑娘应该是这府里人吧?且她的院子应该就在他的院子附近,不然如何能被他闹出的动静惊动?

可是,他住在外祖家一年有余,对外祖家的人员,甚至是府里的下人都一清二楚。这小姑娘绝对不可能是下人的女儿,只从她手上那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就知道,这小姑娘的出身非富即贵,绝对是当主子被人伺候的人。

可是,他确信这府里近些时日无外人携带这么小的姑娘,来府里拜访留宿。而几个舅舅家,虽然有年纪相仿的姑娘,但他少出门,却不意味着能将嫡亲的表妹认错。

所以问题来了,这姑娘究竟是哪儿来的?究竟是谁?

吴迅心中有所揣测,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可除了心中的那个解释,他想不出更靠谱的可能性。

吴迅坐直身,冲长绮招招手,小长绮已经仔细打量过这个哥哥,任务圆满达成,她觉得可以回去睡觉了。可既然他招手让她过去,那她就过去吧。

这个哥哥满面病态,人又瘦巴巴的,他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看起来着实不好看。这么不好看,还孱弱着身子,那肯定不能出门玩,那他指定没什么朋友。

她深夜来访,打扰了他,作为赔罪,陪这哥哥聊天说会儿话也是可以的。

不过,咳,可不能叫哥哥了,长绮觉得应该叫弟弟。

因为这个……弟弟真的是太瘦弱了,他衣襟上的系带散开,她都看到他胸膛上的排骨了。可真瘦啊,好似她一把就可以把他捏成粉末一样。

危险的心思从心中飘过,长绮赶紧打断。

夜闯人家香闺已经是罪过,若是再敢伤人,娘知道了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

就是“夜探香闺”的事儿,也最好不让家长们知道,不然,想想被罚抄书的日子,长绮就觉得生无可恋。

吴迅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何突然变脸,整个人从之前的兴致盎然变的蔫蔫的。

他见长绮顺从的走过来,便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椅子是成年人坐的,长绮坐在上边脚挨不着地。她两只小脚在半空中踢踢踏踏的,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模样。

吴迅看到了长绮露出的后脚踝,整个人跟被蜜蜂蛰了一样,赶紧撇开眼。

他轻咳一声,再次开口问长绮,“你说我咳嗽吵到你睡觉了,可我记得我附近的几个院子,都是我几个表兄弟住的。即便是后院中与我这院子挨的比较近的,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姑娘。你不是秦府中人,那你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

“我当然不是你们府上的,我是隔壁徐府的姑娘啊。”长绮不以为意道。

吴迅闻言心中却是道了一声“果然”。

今天外边热闹了片刻,小厮过来回禀说,是隔壁徐府的郎君将家眷接过来了。听说还有两个侄女,也要过来住一段时间。

同住一条巷子里,秦家又是这边的老住户,对周边人家都知根知底。

徐府是买了韩家的宅子,在此落脚的,为安全起见,徐翀的来历也被秦家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这是徐总督嫡亲的弟弟,他的内人据说随兄长南下,在通州养胎。这次徐总督过来整治闵州官场,回去探亲的徐郎君便一道回来。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探寻,总能知道。

徐翀的身份明确了,又有徐总督今日到了闵州的消息,那入住徐府的两个徐家的姑娘是谁,动动脚指头都该知道。而自己屋内的小姑娘,按年龄算,该是徐总督的幼女了。

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吴迅心头的石头就落了地。

他是个惜命的,不然不能在多次谋害中活到现在。他固然命大,但若求生欲不强,他也活不到如今。

而总督的幼女,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不会对他动手。

自身安全有了保证,吴迅再开口话语中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可是不管是秦家,还是徐府,都是大宅子。我是男丁,住在外院,你是女眷,肯定住在徐府的内院。且你还是个小姑娘,家长不放心你,你的院子应该在靠近中轴线上的长辈们院子附近。这样一算,咱们两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当真非常远了,我怎么会吵到你呢?”我甚至连秦家内院的长辈们都惊扰不到,连旁边的表兄弟们都没有惊醒。我选院子时,已经尽可能的选偏僻的,怎么自家的人没被吵醒,反倒把第一天入住隔壁院子的小姑娘吵得睡不着觉了?

吴迅也是疑惑,可长绮很快给了他解答,“那些人能和我比么?我从小学武功,方圆两里地的动静,只要我想听,基本都能听见”

吴迅:“……”

吴迅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

长绮似乎知道说出武功的事情,外人会忌惮她偷听他们的小秘密,但是天可怜见,她才没那闲工夫。是练功不香么?是逛街不香么?还是出去吃好吃的不香?

她每天都可忙可忙了,可没有闲工夫管别人。

她把这话一叫嚷出来,愈发让吴迅沉默了。

长绮错将这种沉默当成羡慕。确实,若是她没有一个好身体,每天只能病恹恹的呆在府里,那他听见别人说出去玩耍,也会很嫉妒;听别人说吃好吃的,就忍不住流口水。她还会忍不住想,这人真坏啊,明知道我吃不着、出不去,还故意馋我、诱惑我,他可真是坏到家了!

这么想着,长绮就有了点点内疚。

吴迅是什么人,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长绮的心态转变,但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一时间只能更加沉默。

他自己身在泥泞中,会羡慕美好纯稚的事物是人之本能。他想让小姑娘和他说说外边的世界,但这不合适。

吴迅强忍住诱惑,看向被窗帘遮蔽住的夜色,“天色实在太晚了,姑娘若无事就回去吧。我已经不咳嗽了,即便之后再咳,也会努力忍着,尽量不惊扰到你。若是姑娘来意仅只是此的话,我已明白,姑娘可放心的回去歇息了。”

长绮也觉得自己该回去了,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弟弟失落的模样,她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怜弱是本能,更别提小长绮还有一颗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心。这就使得她越发看不得弱者,只想能帮一把是一把。

长绮开口想说什么,突然门外传来动静。却是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片刻后,有一道睡意惺忪的声音开口问,“公子,是您在说话么?您是想喝温水,还是想起夜?”

吴迅的脸陡然红了,他到底是个要脸面的小公子,被人当着小姑娘的面问及起夜的问题,感觉脸上烫得慌。

吴迅道,“你听错了,我之前没说话。我也不喝水,也不起夜,看完这一页书就准备休息了。顺心你也回去睡吧,明早早些喊醒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顺心摸摸头,一边嘀咕“难道我幻听了”,一边呐呐的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回房间继续休息了。

长绮悄悄开口,“你可以说话了,我听见顺心躺下睡觉了,他都发出小呼噜声了。”

吴迅嘴角一抽,“你刚才还说,不喜欢窥探别人动静的。探人隐.私是对人不敬,让人知道肯定要记恨与你。”

“我知道啊。所以我很少去听人家的动静的,这不是怕你不敢开口说话,我才听了听顺心的动静好安你的心么。”

吴迅嘴角泛起笑意,他努力往下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可惜,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长绮不知何时跳下凳子,将凳子往前拉了拉,靠近了床榻。

吴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条件反射拥着被子往里挪了挪。长绮看见了就道,“你别怕,我又不对你做什么,我靠近些方便咱们说话。”

然后,长绮就真的开始说话了。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该回去的事实,竟和吴迅絮叨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来。

吴迅也不知道是不是憋闷的太厉害了,亦或是胸腔中不舒坦,当真睡不着觉,竟跟着长绮七扯八扯。

两人杂七杂八说了不少,说到长绮这些年的经过,说到辽东和京城以及江南诸地的风景人情。

长绮讲的头头是道,吴迅听得津津有味。

他也是京城来的,可惜娘去世时他还太小,对京城的记忆有限。等到继母进门,他身子就没有爽利过。每月都要病上一场不说,每次还都凶险万分,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要在床上好生修养。

他见不得风,受不得凉,自然就出不得门,也就没办法与人交际,看看风景。

他比一些闺阁千金还千金,如今拨开脑中的层层云雾,竟发现京城留给他的记忆,除了院子中那一角的天空,其余竟然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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