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宫。夜。
倩妃蜷缩在锦被之中,呜咽之声时断时续,泪水更是浸湿了寝衣的袖管。芳贵嫔昔日的好,一样一样地浮上脑海。芳贵嫔曾经是倩妃最贴心的朋友,可是,可是,她却为了自己活命,将芳贵嫔送上了不归路。若能秘密处死,至少还能保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颜面,却偏偏是遭千人唾万人骂的游街示众,活生生剥夺了芳贵嫔的最后一缕芳洁。倩妃的良心并未泯灭,她又怎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还记得,倩妃刚嫁入櫂王府做妾那会,因为她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一介书生,毫无官宦背景可言,所以不为櫂老太太欢喜,甚至心里还怨她生得过于妖媚。櫂老太太那时是家中仅次于櫂老王爷的权威者,她的只言片语便能决定府中之人的盛衰荣辱。
既然櫂老太太不待见她,下人们自然对她尊重不起来,一日有三餐饱饭便已是很好,还想要下人们多做一点事,那就是白日做梦,门都摸不着的事儿。那时的倩妃唤作羽倩,为人厚道。芳贵嫔当时也是櫂易名的一个姬妾,叫做媃芳,因为父亲是堂堂巡抚,所以櫂老太太对媃芳甚是宠爱,也是拉拢巡抚之意。
至于櫂易名,他的胆并不是色胆,他的心也不是花心,对于这些花花绿绿的女子们向来不多看,即使娶她们进门也不是因为爱情,仅仅是与她们父亲之间的一点交情罢了。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为了将来打天下部署好一切。但为何羽倩这类女子也娶进门了呢?那是因为她的父亲纵然不是官,却足智多谋,一如当年刘邦身边的张良。只可惜,要谋反篡位这类的事,向来都是男人们脑中的玩意,自然是不会向櫂老太太透露一星半点的。要不然,她还会对羽倩刻薄吗?
缘分这种东西,也许真是天注定的。媃芳见羽倩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诚实本分的女子,随着交往的逐渐深入,两人成了贴心的好友。有媃芳在櫂老太太面前为羽倩时不时地说好话,羽倩的日子自然是好过了些,那些下人也开始不敢十分怠慢了。
在櫂易名离开南京,远游之时,媃芳常常邀请羽倩与自己同睡。两个小姐妹总是在睡不着时,偷偷溜进后院,躺在草地上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数到后来,自己都不记得是多少了,开始互相嘲笑,压低了声音笑骂。有时也会数着数着一起睡着了,等到第二日清晨时分偷偷摸摸地进入房里假睡,然后由侍女侍候起身更衣。
櫂王府的家规是非常严格的,就这两人共寝之事还是媃芳三番四次的请旨才求来的,若是被察觉夜不归宿那可是屁股开花的大罪。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没尝试过毒蛇缠身的人,又怎会害怕草绳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东窗事发只是迟早之事。那迟早的一天就降临在一个灼热的夏夜。媃芳和羽倩如同往日般,横躺在夏夜灿烂的星空下,沐浴着星光似婴儿般甜美地进入梦乡。梦境也分两种,美与恶。前些日子做的梦都是香甜的美梦,可这夜她俩都做了噩梦,梦里都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醒来时,才发现那不是梦,而是櫂老太太的三寸金莲狠狠地各踢了一脚。
两人慌忙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抬头。櫂老太太二话没说,叫家丁在正殿生火。生火?这跟她俩有何关系呢?众人都一丝不解的样子。到了大殿,十个火盆里里外外共围成两个圈,盆里的木炭正噼里啪啦爆裂着,火苗忽明忽暗,上蹿下跳。刚进店,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气就扑面而来,众人想掩面,却又不敢。
羽倩到了这时还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櫂老太太究竟要怎么惩罚她们。她悄悄望了媃芳一眼,媃芳也是一脸的迷惑。向来听说櫂家的惩罚很是严酷,但这些新嫁娘并不曾亲眼见过。
坐定后的櫂老太太,面色寒冷地吼道:“羽倩,给我跪倒里面去!”
跪倒里面?羽倩怀疑自己听错了,两圈的火盆密密围着,怎么走进去?。可管家过来拉她进去时,她不得不相信了。被管家推搡着,她差点就扑到了火盆里,赶紧自己乖乖地靠近火盆。在櫂老太太的严词厉色下,羽倩高高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火盆与火盆之间的类似三角形的空隙里,才刚踩下去,火盆滚烫的边沿就烫疼了她裤管内的脚踝。另一只脚赶紧一步跨入内圈。
“跪下。”
两圈火盆里围成的空间并不大,刚刚够皮肤不会碰着火盆的空间。可大热的夏天,周遭围着十个旺旺的火盆,就算没在火盆上直接烧烤,也快成烤猪了。身上的嫩肤还耐热些,脸蛋触碰着火热的冲气,着实呼吸都困难。这还没完,櫂老太太还让下人端来一盆刚烧开的热水,让羽倩高举两手端着,手指和掌心的肉疼得直想去见阎王。
这真正受惩罚的只有羽倩一人,媃芳只是被罚跪在火盆的外圈,面对着一个火盆而已,也不用举热水盆。但媃芳仿佛是铁了心要与羽倩共患难,特意靠近了火盆,冲气吹飞了她鬓角的细发。热气熏得泪水直流,似乎要借泪水的湿度来缓解脸盘的热度。视线穿过泪水,模糊地望着对方,倘若没有对方眼神的支持,这种大伏天的酷刑是谁也熬受不住的。
蜷缩在锦被中的倩妃,一遍遍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咬紧下唇,唇皮破裂,咸咸的血腥沁入肺腑,笼罩了整个灵魂。
敏昭媛昏迷的第九日。乾清宫内。
皇上玩弄着笼子里的鹦鹉道“高爱卿,你说这太医院的太医,是否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高爱卿自是知道为了敏昭媛的事,道:“病有缓急,有些病不到时日是不会好转的,皇上且耐心等待。”
皇上回过身来:“恐怕不是时日的问题,是缺个治疗的良医。”皇上双目紧紧盯着高杰天的眼。
高杰天会意,道:“微臣也略懂些医术,若是皇上不嫌微臣医术拙陋,微臣愿意斗胆一试。”
竹溪宫内。黄昏。
高杰天奉旨为敏昭媛医治。高杰天说他的治疗方式独特,外人不宜观看,将所有奴仆都打发了出去。
殿内的高杰天,并未如一般太医般仔细替患者诊脉,而是搬了张凳子,隔着纱帐坐在敏昭媛床前,开始话疗。你一定很奇怪吧,哪有不用药,光说话就能将病人医好的。嘿嘿,这就是庸医和良医的差别了了,俗话说治病先治心,心舒坦了,病还能不好么。
只听高杰天小声道:“娘娘,时过境迁,尘埃已落定,娘娘的病是否也该云开雾散了?”高杰天观察了焯敏的神色,继续道:“微臣几天前来竹溪宫拜访时,顺便在贵宫殿院里院外多走了几遭,在一个废弃的无人踏足的小角落里发现了好几盆枯萎的美人蕉,那些可怜的花儿在未败之时应该是蹲在这个位置的吧。”高杰天手指着床头的一盆红灿灿的美人蕉。
高杰天见焯敏仍是没反应,压低了声音又道:“一天枯萎三盆,美人蕉何时如此憔悴了,恐怕是被人强行灌入夺命散所致吧。”
说完之后,高杰天静静等着。
焯敏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启朱唇道:“高大人,不愧是名不虚传,心思慎密。”
高杰天道:“跟娘娘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想着一直面对着敏昭媛似有不敬,便将凳子转了个角度,对着窗外,道:“娘娘竟能料到会有大风波,真乃神机妙算。”
焯敏躺在床上道:“高大人又何必挖苦本宫。是那骄傲自大的倩妃自以为能将本宫身边的孙昐石收买了,要不是孙昐石告密,本宫又怎能猜测到分毫。”
“娘娘这一招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倩妃设下的局推向了倩妃,实在妙哉!”高杰天这句话,并不含讥讽之意,他对倩妃并无好感,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憎恶。
焯敏叹道:“宫中之事,向来是环环相扣。”过了一句话的功夫,又道:“若不是我佯装昏迷不醒,那个幕后黑手的魔爪又岂能绕过我而直击倩妃。”
“是,娘娘这一步棋赢得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