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沧州,天下大哗。
虽然因为强行迁移的关系,沧州百姓的伤亡并不算大,但大水过后,万顷刚播种的良田毁于一旦,倒塌的民居更是不计其数。
至于发布了这道命令的冷青竹,曾经赈灾无数的精神领袖顿时变成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当然,这天下也不是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聪明人都没有,但杯水车薪,也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一片讨伐声中。更何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安身立命的家乡远比那些遥远的国家大事来得重要。
而江湖则是很明显地分成了两派,一边是大失所望,口口声声看错了人,还有人说冷青竹是投靠了皇家,摒弃了一身侠义之心。另一边却认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女皇故意陷害他的,所以将他救出皇宫才是当务之急。只有少部分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其中就包括了烟霞派和霹雳堂。
鄞州云渺峰下日夜围绕了许多人,吵得留守山庄的素素头痛之下只能宣布封闭山门,不问外事。
而天下人目光汇聚的京城,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官府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低估了冷青竹对江湖的影响力,皇宫夜夜有人飞来飞去,高手自然是抓不住的,可问题是低手也实在不少,刑部大牢早已人满为患,不得不把人关到了禁军的军营里去。
当少卿回到京城的时候,就发现城门口戒备森严,等候进城的人都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抬手压了压垂着黑纱额斗笠,他上前找到检查的军官,在她喝骂之前,拿出通关的令箭一扬,很快就进了城。
虽然他现在这张脸没几个人认得,但他的重瞳实在是个太明显不过的标记,所以一路行来都掩去了面容。
沿途听到的流言蜚语让他一直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作,从来都是武林中人人尊敬的对象,什么时候他竟然也要偷偷摸摸了?
直到进了宫,他才摘下了斗笠。
天色早已黑透,碧海阁中依旧只留下一盏孤灯,幽幽的,明灭不定。
少卿站在回廊中,透过敞开的窗子看着屋内的人,咬着嘴唇,许久没有开口。
好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累了,屋内的人伸了个懒腰,翻过一页书,空气中散开一丝隐约的叹息。
“你是谁!”少卿猛地脸色一变,穿窗而入,冷霜刃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呃……”那人抽了抽嘴角,瞪着他半天无语。
明明是一张冷青竹的脸,但就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风绛月?”停顿了一下,少卿才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顶着冷青竹的脸的风绛月郁闷道。
“就你,也模仿得了青竹的气度?”少卿一脸的鄙视。
“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扮成这副鬼样子呆在这里的?”风绛月没好气道,“冷青竹的替身是这么好当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几天皇宫里就像是人家后院,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都想不干了!”
少卿一张口,正要说话,忽的眉间一动,一个转身,抓起桌上的砚台从窗口丢了出去。
“呯!”
“哎哟!”只听一声惨叫和重物坠地的声响,竟是一个夜行人被一砚台打破了脑袋,直接摔到了地上。
“拿下了!”少卿一声冷哼。
闻声而来的侍卫赶紧上前,一把按住了地上还挣扎不休的人。
“是少卿公子吗?”夜行人大叫道。
“嗯?”少卿挑挑眉,借着月色看清了这人的脸,微一撇嘴,直接道:“不认识,丢进天牢里去。”
“是!”听他这么说,侍卫当即不再迟疑,绑了人就走。
“少卿公子,我是李燕!”那人大声喊道。
“没听过!”少卿说完,“啪”的一下关上了窗子,不再理会。
“你认识的吧?”风绛月道。
“我不认识这样的小人。”少卿冷声道。
“其实……”风绛月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会来讨说法的那些人,潜意识里还是想相信的,所以才会来给自己找个可以相信的理由吧。”
“我知道。”少卿顿了顿,终于道,“我就是气不过。”
“又有人来了?”说话间,流风开门进来,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青竹呢?”少卿转身道。
“就说今次解决得如此干净利落,原来是少卿公子回来了。”流风笑道,“最近宫里着实有些闹人,所以皇贵君殿下去北山行宫小住了。”
少卿无语了,离开承州时沐千雪还说要送冷青竹去行宫暂避,这可好,人家早就留了个替身自己先走了,该说是……真有默契吗?
“公子,今天天色也晚了,出城不易,不如明天一早……”流风提议道。
“不必,我去找青竹。”少卿说完,径直拿起斗笠扣上,转身出门。
“城门已经关了。”流风道。
“那就再打开!”少卿一句话,语气中杀气凛然。
“……”流风张了张嘴,沉默了。
好吧,门关了,就再开,可那是京城的城门啊……虽然以女皇宠着这位公子的性情来看,定是给了他什么能比得上九凤佩的东西的,可明明他的武功可以轻易翻城墙出去,至于利用官威,这般劳师动众么……
少卿可不管他怎么想,重新出宫,在城守郁闷的目光中喊开城门,顺便要了一匹马,绝尘而去,只给守门的士卒们留下一片灰尘。
在宫里见到一个假的冷青竹,哪怕是奉命而为,但他还是生气。
一路纵马狂奔到行宫,将马匹丢给看门的军官,一亮令牌就往里闯,也不管人家牵着马一脸的苦相。
穿过几重宫殿,得到了消息的浣月就迎了出来,带他来到后面,正是之前冷青竹重伤时住过的地方。
“来了?”听到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冷青竹闲闲地合上了手里的书卷,伸了个懒腰。
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动作,但给人的感觉却与风绛月天差地远。
“你倒是悠闲!”少卿气急,几步上前,一把抢下他手里的书丢在桌上。
“流言终有一日会平息的,你着急什么。”冷青竹一声哂笑,看起来却是当真不在意的模样。
“可是……”少卿一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没话可说,回京的路上他想过了太多,可就因为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口,反而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了。
总觉得沐千雪和冷青竹之间自有一种默契,而他却插不上手,只能远远地旁观着。
“我本就不欲利用江湖,又何必在乎那点影响力。”冷青竹淡淡地一笑,悠然道,“少卿,我嫁的人是一国之君,江湖……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至于那些朋友,信我的自然会信,不信的……对我又有什么伤害?你可见烟霞派、霹雳堂、逍遥剑派这些地方的人跟着流言起哄,或是到宫里来凑热闹了?”
“我……”少卿无言。
“放心吧,事情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冷青竹安抚道。
“青竹。”把原来想说的话尽数咽下,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字。
“好吧,千雪让你回来做什么?”冷青竹问道。
“没事。”少卿一扭头。
“没事?”冷青竹一愣,疑惑地看着他,又皱皱眉,“别跟我耍性子。”
“谁跟你闹脾气啊。”少卿一撇嘴,闷闷地道,“她要我来护着你,最好迁居行宫,免得大晚上飞来飞去的夜猫子太多了点不好抓,明明我不来你也做了。”
“既然回都回来了,正好替我去做点事吧。”冷青竹想了想道。
“你说。”少卿点点头。
“让那些江湖人在京里这般乱闯也不是回事,若是等千雪回来,再擅闯禁宫的,逃不了一个行刺的罪名,非要满门抄斩不可。何况,昨天若烟还说,再这么下去,别说天牢,就连禁军的军营里都要关不下人了。”冷青竹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少卿道。
“替我通告江湖,下月初一,藏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冷青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道,“我会在武林大会上对天下人做一个交代,在那之前,擅入京城者,便是与藏剑山庄为敌,若有精力,沧州水患严重,承州外敌入侵,堂堂女儿上不保家卫国,下不救助百姓,却热衷夜行之事,效仿鼠辈贼人,岂不可笑之极!”
这几句话在舌尖婉转而出,字字荡气回肠,便是旁听的浣月也有一种热血涌动的情怀。
“武林大会?”少卿炸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声道,“就你这样的身子,你要去?”
“总要做个了结的。”冷青竹淡淡地道。
“千雪知道了会生气的。”少卿道。
“我怕她生气?”冷青竹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
“……”少卿被噎住了。
“我有分寸的,你还以为我会一人一剑便去赴会?”冷青竹好笑道。
看着他的表情,少卿心念一动,忽的就响起了当初沐千雪那一句,这个世界上如果连你都不信他,又有谁信他?
“好吧,我信你。”他点点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