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护子心切,发疯一般死死拽住渠芙遥的双手,尖声道:“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
钱夫人虽然脾气差性子糟,作为母亲倒还算合格,渠芙遥费力挣开钱夫人的禁锢,负手立在一旁,她的脸带着不达心底的笑意,红唇倔强的向上抿着,她的眼明亮得胜过正午的太阳,眼底却是皎洁神圣的月光。
像是亘古的悠长,柳归以为她会直接让人强制蒸骨,她却开口了,语调很轻,小如微尘:“你不想知道他最后说的话吗?你不想了解他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以为,在他不明不白死后,给他娶个鬼媳妇,他就瞑目了吗?”
一字一句重重击打在钱夫人心上,她掩面哭泣,一直以来,她都溺爱着儿子,丈夫是入赘,自然不敢纳小妾,儿子是钱家独子,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年纪轻轻,性子就已经骄纵无比,这一下子就走了,叫他们夫妻两如何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渠芙遥直直的看着她,黑幽深邃的美眸寒光闪烁,声音清冷,仿若来自遥远的地下:“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他告诉我那些他来不及说的遗言。”
后院一片安静,风卷起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晰。
玉香眨眨眼,要不是自家小姐有血有肉有温度有呼吸,她真的会误以为小姐是来自地狱幽冥的使者。
渠芙遥清瘦的身子融入背光的阴影中,黑暗困不住她,反而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璀璨的光晕,从骨子透出来的坚定灵魂,似浩瀚夜空夺目的弯月。
柳归指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握紧,眸如黑夜的眼,装着满天星辰,华丽又深沉,独独缺了一轮明月。全世界的繁星,都紧紧围绕着弯弯的月牙。
钱夫人抹着泪,嘴唇颤抖:“公子,拜托你了。”
渠芙遥扬眉,勾勒出一抹微笑,恢复一贯利落强硬傲慢的作风,指挥者钱府侍卫准备蒸骨所需的物品。
宋淳黯然的垂下头,布满老茧的大手无力的握着袖兜里的短信,那是原本昨日就该传给重浅殿下的信件,禀告他婧硕郡主已经找到的事,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有些迟疑,他不想折断她美丽的翅膀,他想永远看着她脸上神采飞扬的笑容。
她想自由,他不能给。不仅不能给,还要亲手将她送入牢笼。
渗入血液骨髓的服从,最后还是打败了他的感知、他的不忍、他的心疼。
纯白的信鸽扑棱棱从钱府飞出,划过天际,很快消失成一个圆点。
烙影俯身在柳归耳边轻声道:“主子,那信鸽要不要处理了?”
柳归摇头:“不用。重浅若是能来,再好不过。”
“可是……”
柳归手背轻轻一扬,制止了烙影之后的话。
“我与重浅从未有过正面交锋,他就算怀疑,也不能确定我的身份。”
烙影安静的退下。
柳归抬起手,慵懒闲适的撑着头,湛蓝的天空仿佛迷上一层血红。
钱府另一边,大家忙的不亦乐乎。准备好铁铲、竹席、柴碳、酒、酸醋、红油伞等物。
几个力大的侍卫在地上挖出一个长三尺,宽二尺,深二尺的地窖,因为尊重受害者家属意愿,只取了死者被剔肉的左臂,滚烫的热水洗干净了,摆在竹席上。黑的骨,衬着绿油油的竹席,怎么看怎么诡异。
地窖里头堆放柴炭,暗红灼热,等到将地窖四壁熏得通红,便可开始蒸骨。
地窖四壁烧红后,出去炭火,泼入酒二升、酸醋五升,趁着地窖升起飞滚滚热气,把手臂骨头搁放在地窖中,盖上草垫,捂着,等待大约一个时辰后取出。
大约蒸骨这一行径,在这个偏远的小县过于惊世骇俗,侍卫们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议论着。
“我娘子总说我不会做饭,今天我就炖了回人骨,回去看她怎么说。”
“啊呸,这是值得得瑟的事吗,小心少爷从地下爬起来抽你。”
“这渠公子细皮嫩肉,柔柔弱弱的,她的办法到底靠不靠谱啊。我看不行。”
“等着瞧呗,待会就见分晓。”
……
在此期间,渠芙遥顺便滥用宋淳的职权,吩咐钱大人把牢房里的嫌疑人带来一一审问。
据嫌疑人与证人所言,三日前的黄昏,钱少爷去青楼买笑,点的是固定的碧水姑娘的台,碧水姑娘肤若凝脂,眉如水黛,眼似秋波,虽然沦落风尘,依旧有着清纯的美丽,因为年龄太小,还未□□,青楼老鸨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着本月十五日晚上拍卖初/夜。
碧水一直也接客,但都只是弹弹曲儿,哼哼歌,钱少爷便是碧水姑娘的入幕之宾,他来青楼只要碧水陪着,一方面让别的姑娘嫉妒,另一方面,岚县还有一恶霸,叫做李武天的,也喜欢碧水,常常与钱少爷起冲突。
岚县百姓都在猜测,等到本月十五日,碧水姑娘的□□之夜,大约就是钱少爷与李公子之争了。
谁知还没到十五,钱少爷就被毒死在了碧水姑娘的床上。
那夜白天,李武天与钱少爷在大街上遇见,互相看不顺眼,又打了一架,李武天家是开武馆的,远近闻名的恶霸,钱少爷自幼被人伺候,哪是他的对手,被揍得东倒西歪,大失脸面,喝了许多酒,醉醺醺又去找碧水姑娘,还想强要别人,然后就是被毒死在了床上。
钱少爷进了碧水姑娘的房,点了两坛女儿红,银针检验,发现钱少爷用的杯子里有毒。碧水毒死钱少爷后,心里害怕,锁上门,逃了出去,第二日清晨才被捉拿归案。
渠芙遥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脑子静静分析思考,碧水对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可是,如果真的是因为钱少爷想强要她,她才起了杀人之心,那么,□□怎么这么巧就有了呢?若凶手真是她,那一定是蓄谋已久。对一个被情/欲和酒精控制的男人,那么紧急的情况,她还能慢慢的下毒,然后让他喝下,中毒而死,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并且,就算他是中毒而死,没道理皮肤没出现中毒现象,反而是骨头变黑。这太诡异了。
还有一种可能,钱少爷其实是被李武天打死的,李武天下手狠毒,毫不留情,造成内积血等严重后果,在碧水姑娘房间才断气。李武天为了遮掩失手打死人的过错,与碧水密谋死后用毒,迷惑钱少爷的死因。
如果是这样,难不成碧水姑娘对李武天真的有意?
渠芙遥看着跪了一地的姑娘,丫环,小厮,头上冒出一条条黑线,钱少爷死了,也没必要把青楼所有的人都抓起来吧。
全青楼的人以及李武天,狼狈的跪在地上,大部分都遭受了拷打,惨不忍睹。
碧水一身囚衣,十根手指都被夹得稀巴烂,血块凝成暗黑色,她哭着求情:“大人,钱少爷的确是为我所杀,求大人放过其余的人。”
钱大人气得直哆嗦:“贱蹄子,我儿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不识好歹,你不必求情,你们这些人,全部都要给我的儿子陪葬!”
底下的人一听,全都瑟瑟发抖求情。
“大人,大人,饶命啊。”
“大人,不关我事啊,求大人明鉴。”
……
其中只有一位少年倔强的昂着头,双拳紧握,死死的盯着钱大人,仿佛想将他剥皮抽骨。
少年的青衣满是血痕,脸上,身上都是被拷打的伤口,他倔强的不肯低头,旁边的碧水见了,伸出柔弱无骨的手臂将他按着,脸上满是焦虑,小声说道:“轻水,磕头啊,轻水。姐姐求你了。磕头啊。”
少年的眼泪掉下来,咬紧嘴唇,坚硬的牙齿咬碎,流出血来,他这才慢慢的低下头去,缓缓说道:“大人饶命。”
钱大人趾高气昂,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们的哀求与痛楚。
渠芙遥压制住心中飞怒火,指着那位少年道:“你叫轻水?”
轻水愣了一下,仇视的望着她。
碧水诚惶诚恐答道:“回大人,是的,轻水是我唯一的弟弟。”
渠芙遥打断她:“他是没嘴,还是听不到我的话?”
碧水尴尬的低下头去,手悄悄扯着轻水的衣角。
轻水这才抬头:“我叫轻水。”
渠芙遥点头:“你一直跟着姐姐在青楼?”
“是,我们从小没有父母,姐姐为了我才卖身青楼,可是那个混球,他,他……”
渠芙遥似笑非笑问道:“你们是夙方城仓烙县人?”
“是。”轻水疑惑的皱起眉:“只是,我们小时候就辗转来到岚县,大人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刚好我也是夙方城的人罢了。”
渠芙遥将目光转移到李武天身上,他很强壮,长得也不错,据说挺有钱的,敢同知县少爷争女人,想来是有些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