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涛(1 / 1)

体育馆内,热烘烘的空气裹着红黄色的灯光向我扑来,到处充斥着比站在馆外能听到的更大声十倍的音乐声,震得脚底心一阵阵的发麻发热。满眼看到的,是一对对相拥而舞的年轻人们,有男女的,也有男男的,那是因为实在找不到舞伴的,还有极少的一两对,是两个女生的,不过很快就男生们瓦解了。可以看出来,确实男生比女生多不少,难怪今晚女生要免票了。

在我看来,这个老体育馆的结构相当的奇异,它与普通的体育馆完全不同。首先它的规模要小于其他体育馆,仅仅相当于一个普通篮球场那么大,这从它的年代来看也算说得过去,其次从它的整个布局来看,居于中间的是一块很大的椭圆形的场地,这便是舞池,围着这个舞池的是三层简易的阶梯,权当看台,没有栏杆和扶手,座位也不高,场内的众人如果累了,随时可以坐上去休息,想要继续跳,也很方便就可以直接进入舞池,小情侣想要躲清静聊天的,可以坐在最上一层自成一个世界,没有人会去打搅他们,也可以随时跳脱出来,融入人群,此地真是舞场的不二之选。

我一边观察着四周场景,一边寻找沈西泠和郭磊的身影,着重观察坐在最上面一圈的那几对。突然我发现,靠在最角落,临着一扇窗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男女,看情形非常像我要找的人,正当我迈步向前,准备细看究竟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拉进了舞池打了个转,等我再转回来时,已经分不清刚才看到的是哪一对了。

我一边伸长脖子四处寻找,一边想推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那人不但没有被我推开,居然趁势还收紧了搁在我腰上的手,这让我非常恼怒,正要发飙,就听那人问道:“找人啊?”我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声音不错!”推开他的手便没有那么坚决了。我“嗯”了一声,回头打量了他一下,此时我不禁心里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灯光!”因为根本看不清楚。不过影影绰绰的,只觉得五官长得还不错,甚至鼻梁和面颊的线条有些柔美。不过我白璐璐是什么人?就算面对帅哥,我还是那个性格,我一边随着他旋转着,一边冷静地对他说:“这位同学,你这种请人跳舞的方式还真是奇特!”那人笑道:“同学,你是第一次来吧?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我气急反笑:“这算哪门子规矩?你跳舞之前,至少要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吧?”那人大笑道:“如果那样的话,哪里还轮得到我啊?”我反问道:“难道你们这里找舞伴都是靠抢的?”那人一边带了我转了一个大圈,转得我七荤八素,一边回答:“那是自然!”我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对着一个看上去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又不好发飙,只好随他摆布,想着等这首曲子跳完就赶紧走。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何以见得,就算我不懂你们舞场的规矩,也不代表我不是这里的呀。”

“可是我看你挺眼生。”

我心中“切”了一声:“说得好像你们学校的女生你都认识似的。”

“虽然不是都认识,但是我这人看人很准的,你,看着不像!”

这话说得本来没什么,却正好戳中了我心中的那点渣校出身的自卑感。我愠怒道:“难道上你们学校还要长相上有所要求吗?”

“这倒不是。”

他还欲继续解释,没想到此时一首曲子正好放完。这时候我已不打算再搭理他,如果说一开始我对他印象还不算坏,这也是我在急着找人的情形下被他强行拉来当舞伴并没有真心拒绝的原因,那么现在,我只把他当成一个傲慢无礼的名校学生,心中的嫌恶可想而知,只想尽快抽身离去才好。

谁知旧曲终了,新曲紧跟着又上了,中间竟然毫无间歇,周围的人也没有几对停下休息的,就这么立刻跟着新曲子变换了新舞步,重新跳了起来。

“看到了吧,如果不靠抢,我今晚别想要跳到舞!”那人说。

我看看周围,确实如此,大家恐怕就这样一首接一首的跳下去,不停歇也不换舞伴,如果不是自带舞伴来,恐怕真如他所说了。

“可是我真是来找人的,不是来跳舞的,你能换个舞伴吗?”我有些不耐烦。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就跳一下也无妨嘛。何况我觉得我们做为舞伴,非常的投契,你不觉得吗?不跳多可惜?”他开始耍无赖。

到了这时,我的好脾气终于快被磨光了,我怒道:“这位同学,你准备怎样?要人身限制吗?”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恶意,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马上放你走。”

“什么问题,快说!”我气哼哼地说,完全失去了耐心。

“别这么凶嘛,生气是会长皱纹的。”

此时我哪里还顾及什么同学情谊,想也没想,朝他的脚上狠狠踩了下去,那人吃痛,终于松开了手,我顺势挣脱,转身就往外走。那人在我身后喊道:“喂!我帮你找,这里我熟啊!”我自然停下了脚步,想:“他说得没错,万一沈西泠他们不在这里,我又要上哪里去找?”此时周围已有人注意到我们,多半以为我们是一对生气拌嘴的小情侣,那人还在我身后等我回复,我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误解,只好忍着气,转身走回去:“走吧!”

那人眨了眨发亮的眼睛,那里透着一丝狡黠,他问道:“去哪?”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又在耍无赖,怒气冲冲地道:“当然是去找人啊!”

“找人可以,那你也得说下找谁啊。”

我呼出一口气,算是吐掉了一些胸中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找的人他叫郭磊,是今年物理系的新生。”

有一刹那,我觉得我眼花了,我居然看到那个男生眨了眨眼睛,显露很好笑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面色如常地说道:“我认识他,他不在这里,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走吧。”

我突然有些犹豫,虽然此人声称认识这里的很多人,但是我亲眼看见这么大的校园,这么多人,断然难以相信他都能认识。说到底,不过是骗女生的伎俩!

他看我犹豫,反问道:“要不咱们还是把这首曲子跳完?”

我抚额。

最终我说:“算了,走吧。”跟着他走出了舞厅。

夜晚的风已有些秋意的凉爽,突然从燥热的体育馆来到这夜凉似水的夜里,有些说不出的舒爽,刚才的烦躁与愠怒交加的不良情绪也缓解了不少。

“同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始聊起天来,让我有些不太适应。

“我叫马涛,你呢?”

“白璐璐。”我简短的回答了他。

“哦,你好!”他突然听下脚步,伸手过来要与我握手。

我不得已也听下了脚步,抬头看他,只见他笑嘻嘻地朝我伸着手,昏暗的夜色中只看得见他笑出来的两排整齐的白牙,借着不远处自习教室透出的日光灯光,隐约可见他的侧脸轮廓,长得不算多帅也不算难看。我心中默念了一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右手,和他握了握手。他似乎很高兴,说道:“我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

“我说,你多大了?”我没好气地说。

“二十,你呢?”他继续没心没肺,气得我肝儿疼。

我没回答,反倒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宿舍啊,郭磊是个闷葫芦,从来不去跳舞,一般不是在教室自习,就是在宿舍。”

“看你这么笃定,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

这次他没接我的话茬,反问我:“哎,你跟他什么关系?这么晚了找他干嘛?”

“有事。”我不想回答。

“我知道有事,我是说你找他什么事?”

我微笑着默不作声。

他一边走一边不依不饶地试探我:“你是他女朋友?”

见我不回答,自说自话地说:“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同学?”他又自问自答,“同学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啊。”“债主?他欠你钱?多么?”

我被他这一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逗乐了:“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等找到他自然就会知道。”

很快我们就到了宿舍区,这里都是一幢幢整齐的水泥鸽子笼,每一层都是一排排的大玻璃窗子,亮着白晃晃的日光灯,整个宿舍区灯火通明,小摊小贩在街边摆着各种小吃,热气腾腾,来往的都是刚下自习的学生们,同刚才体育馆前的熙熙攘攘又不一样,大家虽然也来来往往,却都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各自过自己的日子,偶尔有认识的人遇到,也不过相互打声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郭磊所在的男生宿舍在宿舍区大门右手边的第3栋,靠近第五学生食堂。像每所大学的学生宿舍一样,一楼一进门都有一间小小的门卫室,里面照例都坐着一位宿管阿姨或大叔。此时离熄灯时间尚早,或者是因为男生宿舍的缘故,宿管阿姨只是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一边看肥皂剧一边打毛线,对进进出出的学生并不十分在意。

马涛很顺利地带我进了门,然后熟门熟路的上了楼,一路上不断地与人打招呼,使我更加相信他确实可能认识郭磊。

很快,我们来到了三楼的某间房门前,淡绿色木头门此时却紧紧地关着。马涛推了推门,见没有推开,就靠在门上侧耳听了一会儿,神情有点古怪地笑了笑道:“我记错了,他不在这里,可能去自习了。”

我见他这副表情,自然是不信,就也把耳朵贴上门去听,马涛忙上前阻止我,这更加引起我的怀疑。我想了想,决定不听他的,上前敲门。马涛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急问道:“你干嘛?”

“敲门试试呗。如果不在,自然没有人来开门。”我慢悠悠地说道,顺势挣脱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

“你不信我?”他皱眉质问我。

我觉得很好笑,更加证实了他在说谎的事实。

“同学,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我话中带刺地冷笑道。

“你!”他许是心虚了,瞪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我见他退缩了,就又上前准备敲门。此时门却在我们面前自己开了,一张写满不耐烦的脸露了出来,不是郭磊又是谁?

看见我他似乎并不如何惊讶,神情间倒像是有些尴尬。

“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他问,语气中明显底气不足。

“本来是要回去了,但是有些不放心。西泠在吗?还是你把她送回去了?”我一边说一边就要朝里走。

此时我注意到郭磊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小脑袋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怯生生地看我一眼,说道:“璐璐,我在这!”

而此时郭磊似乎才刚刚注意到马涛,他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小心翼翼,对着马涛没好气地问:“怎么是你?”

马涛忙摆摆手,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没有顾上他俩,看向沈西泠,后者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一下。我心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后悔刚才鲁莽闯了进来,慌里慌张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问完我就想打自己的嘴,什么好吗?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然脸皮最薄的沈西泠脸色大囧,忙不迭地说道:“还好还好,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也不等大家反应,回身进去拿了手提包,拉着我就往楼下走,连郭磊在后面喊了一句什么,都没顾上听见。

我们住得小旅馆就在附近,出了宿舍区,我们就一路向住处走去。宽阔的柏油路上刚刚被洒水车润湿过,在高高的黄色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清爽干净。走着走着,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情绪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回到房间,我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不说话。许久,我终于问道:“今天,你们都说清楚了吧?”

她低着头,一只膝盖撑起,一只则弯在一旁。她把下巴顶在那只弯起的膝盖上,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已经长长了的头发散下来,半遮着她精致的脸,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跟杨少红没什么。”沈西泠依旧低眉看着脚下白色被褥的一角说道,“他叫我放心,不会给她机会的。”

她抬起眼睑,坚定地看着我,说:“我相信他!”

我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原本以为我的一时鲁莽冲动,造成了什么不好的结果,现在看来,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我探出一只手,横过床铺之间的空档,握了握她的手,说:“那就好!”

之后,气氛终于轻松了些,我跟她说了之前找她的经过,但是对与马涛的相识只用了一句话轻轻带过,并没有多提,她似乎也没太在意,说了一会儿,我们都觉得困倦,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冻醒了。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听见沈西泠盖着被子悉悉索索的翻身,以为她醒了,便抱歉地说道:“我吵到你啦?”

沈西泠坐起来说:“不,我根本没睡着。”

等我洗漱完毕出来,她还是坐在哪儿,黑夜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闪着光。

我换了睡衣有点冷,慌慌张张地钻进被窝捂着,一转头看见她还坐在那里,说道:“快睡吧,别想了,你不是相信他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黑暗中她似乎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道:“不知道,心里还是难受的紧。璐璐,我可不可到你的被子里去?”

我想也没想,说道:“嗯!来吧!”

沈西泠终于笑了,猴着身子一下钻了进来。我又有了小时候过家家的感觉,“嘻嘻”笑着和她挤在一起。

“璐璐,你说人的感情会变吗?”沈西泠轻声问。

“不好说,有的人分分钟就能换个男女朋友,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变,比如我们的父母辈,还有那些在校园里散步的白发苍苍的教授们。我想,能遇到哪一种感情,也是因人而异,各有各的缘法。”

“嗯!”沈西泠轻声地附和了我一声。

“今天,你不会怪我吧,就这么闯进去了。”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沈西泠在我旁边快速地摇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其实那时候我也正好要走了。”

我不信,反问道:“真的?你可别骗我。就算你没怪我,郭磊肯定恼恨我呢,坏了你们的好事。”

“哪,哪有,什么好事?你别乱说!”沈西泠忙不迭的否认。

人与人的关系还真是奇妙,当你们离得很远,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的时候,往往觉得还不如眼前的一个陌生人来得熟悉,而当你们紧紧靠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用看也不用听,对方的一点点小情绪小心思就能瞬间感悟到。此时,沈西泠一边否认一边体温升高了一些,我知道她又脸红了。我不想揭穿她,假装开玩笑,“嘻嘻”笑着,暂时把她蒙混过去了。

良久,我们都没再说话,正当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没头没脑地说道:“璐璐,今天,我和他差点发生那种关系了。要不是你来,恐怕我就真的答应了。”

她在被窝里握着我的手,靠着我的那一侧身体微微战栗,不过那并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兴奋和高兴。我想她是真的爱着郭磊的,但郭磊。。。。。。

“他不是说好尊重你的么?怎么又变啦?”

“我也不知道,当时宿舍里没人,我们接吻,接着接着,他就。。。。。。”

“还好没让他得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说道。

“你怎么像我妈一样?”沈西泠突然笑道。

“啊?你说我是老古板?”我佯装嗔怒道。

沈西泠一边摆手一边笑:“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要是你妈,我会这么说,‘小西,男人心,海底针,你千万别糊涂,让男人得了便宜,到时候男人变了心,你哭都来不及。’”我学着长辈们的语气,拖长了音调说着,说完倒把自己逗乐了。

沈西泠也笑,说:“你学得一点儿也不像!”

“那是,我又不想当老古板。”我开玩笑的说道。

“好啊!你背后说我妈是老古板,我叫我妈下次拿个扫帚把你撵出去哟!”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说了好一阵俏皮话儿,说得都睡意全无,索性裹着被子坐起来,但是依旧熄着灯,就这么黑漆抹乌地继续聊天。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得逞,”沈西泠犹犹豫豫地说着。

“啊?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们都是第一次,你知道,他想要那个,就是找不准,忙活了半天,只进去了一点点。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说到底,我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对她的话不是太理解,所以我当时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那么会怀孕吗?”

我们俩都被这个问题吓到了,半晌没说话,然后沈西泠突然倒下去,没头没脑地说道:“睡吧!”

我依言重新躺好,不知不觉睡着了。

其实在现在的我看来,这种情形并不难理解,无非是两个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的人冒险尝试了一回,但是没有成功,从这件事后续的发展来看,也确是如此。但在当时,我们又如何能知道这么多呢,在那个年代,很少有长辈给我们启蒙这些知识,这也算是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一大缺失吧。这样天大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自己默不作声地担着了。

之后的一个月,我,不,特别是沈西泠,一直保持着外表轻松,实则内心忐忑不安的状态,做为她最好的朋友,自然也或多或少的收到了她的影响。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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