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的效率很快,没有等到隔天,不过一个钟头,就把律师信送到了警署。
温言和乔晋横没办法进入病房探望齐庸,便等在走廊中的休息区里,乔舒焦急地问乔晋横,“大哥,真的没事吗?”
乔晋横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温言的手。
温言手脚冰凉,愣愣地看着乔晋横,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记起多年之前,父亲也是这样沉默如山地被人带走,她没想到那一次慌乱的告别,最后得到的,会是父亲入狱的消息。她很怕身边的人再次拥有和父亲一样的遭遇,对她而言,乔晋横是重要的,她没办法不介意他的离去和他人对他的污蔑。
“你是无辜的。”许久,温言哑声说,“就算齐家告你,你也会没事的,对不对?”
韩立妻子的死在当时就引起社会各界舆论,警署方面一直以韩立妻子也参与贩毒工作来表明她的死亡并不是警员失职,即便她有幸存活,交到法院宣判也会得到死刑宣判。但这次有了齐家助阵,律师状告乔晋横的重点改为他和韩立多年纠缠,有私人恩怨,当初在行动中射杀韩立的妻子,根本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为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被扣上谋杀的帽子,想要轻易摘掉,的确是不可能。
乔晋横顿了顿,低声安慰温言,“会没事的,言言,别担心。”
可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用这样不以为然的语气说出口,就真的不会有事了吗?她比谁都清楚齐母的狠和专断,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够更改。如今齐庸受了伤,多少都有乔晋横缺席失职的缘故,她当然会报复。
温言喉头发苦,怔怔凝视乔晋横,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心头一跳,慌乱地向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面色凝重的大洪,他刚刚打来电话询问乔晋横的位置,之后立刻便赶了过来。
“老大!”无暇向温言打招呼,大洪对乔晋横说,“主任让我来带你回署里。”
律师信一到警署,何主任就派大洪去带回乔晋横,他招惹谁不好,偏偏得罪齐家人,这场仗哪里还有胜算?
乔晋横心中有数,从温言的掌心中抽出右手,转而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的,你先回家,等我回来。”
说罢,他站起身,对一脸惊慌的乔舒说,“小舒,麻烦你送言言回去,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家里人,我有办法处理。”
他转身就要和大洪离开,温言愣愣瞧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他就要这样一去不会,浓浓的心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温言突然挣扎一般地飞跑过去,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臂,执拗地不肯松开,“我和你一起去。”
她是害怕的,也是担心的,因此眼圈都憋得红了,嗓音里有浓浓的哭音,“乔晋横,我和你一起去警署。”
乔晋横看她半晌,叹气道,“言言……”
“我和你一起!”她仰头和他对视,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女孩子泛红的眼角让人心疼,他满口的苦涩,与大洪对视一眼,仍然拒绝道,“就算你去了,也不可能进入会议室。言言,你听话,先回家去。”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和大洪离开,乔舒接到乔晋横的示意,快步上前拉住温言,好声好气地劝了好久,最后连去找乔父帮忙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在医院里耗了近两个钟头。过程中温言出神地发着呆,也不知道把乔舒的话听进去多少。
许久,温言哑声说,“姐,你说……求求齐庸,乔晋横是不是就没事了?”
乔母对齐庸固然严厉,但向来是疼宠这个独生子的,只要齐庸向母亲表明不想追究乔晋横的责任,齐母应该就不会坚持。
“这个……”乔舒犹豫道,“这次是齐阿姨做得过火了,只要齐庸醒过来听说这件事,我相信不用你说,他也会撤销对大哥的诉讼的。”
她仍然无条件地相信着齐庸,并且安慰温言,“一定会没事的,言言。”
温言疲倦地合上眼睛,嗓音沙哑地说,“那就最好了,姐,我不能再一次忍受……他们用手铐铐住我爱的人了。”
父亲是,乔晋横也是,她如今闭上眼,都会被手铐那冰凉的光刺得千疮百孔。
乔舒心情沉重,陪着温言干坐在木椅上,心中百感交集,她又何尝是能够忍受的呢?她固然早早地和母亲来到乔家,但在她眼里,父亲的位置还是不可取代的。
她和温言唯一的不同,只不过是能够理解母亲当初的选择,并且认可了乔父的付出。
几近午夜,乔晋横那边还是没消息,齐庸病房外的保镖门神一般,苍蝇都飞不进去,乔舒好说歹说终于是把温言带回了家,她不敢放温言一个人,当天晚上就和她睡在一起,姐妹两个久违地躺在一张床上。
夜色浓浓,他们都是心事重重,偶尔交谈几句,倒是有了年少时互相倾诉心情的情形。
而在警署,乔晋横被何主任训斥一番之后,便被告诫,“你现在立刻写检讨,说明当初射杀韩立的妻子是不小心的,更何况是她突然冲出来替韩立挨了一枪,写完后我来盖章,不管怎么样,这个罪名不能安在你头上!”
何主任平日里是趋炎附势了一些,在关键时刻,还是懂得护短的。
他能对城中福贾弯腰,但不代表他可以对对方的刻意栽赃视而不见。乔晋横在警署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何况那次行动,对于射杀了女人和胎儿这件事,乔晋横已经心存愧疚,对自己的失误自责不已,有这些反省,就已经足够了。
乔晋横出了事,队里其他人也赶到警署,纷纷替他说情,“那天失职的是我们两个,和老大有什么关系?让齐家人尽管投诉我们!”
“就是!他们还翻旧账,分明就是故意的!”
有了大洪那张破嘴,多数人都猜到大概是犹豫齐庸和乔晋横的过节,才会让齐母出此下策,几人在会议室中踱步,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如果让小嫂子去求齐庸,是不是可以……”
“老大可能允许吗?”大洪叹了口气,“齐庸对我们小嫂子的心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趁机提什么要求,小嫂子怎么办?你们这些蠢货,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当务之急是拉人替老大作证,他不会在行动中故意射杀犯案人员,在法庭上让法官相信老大是无辜的!”
齐家人一纸诉状呈上去,和乔晋横对簿公堂已经是板上钉钉,温言隔天早上起来,浑浑噩噩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趁乔舒还没醒,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打车来到医院。
在来的路上,她打电话询问了大洪案件的进展,还是和昨晚一样,不论警署出什么证据,齐家人就是不愿意撤诉,挂断电话,温言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她站在灼灼日光下仰望高耸入云的住院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没想到,再次见齐庸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温言运气不错,只是在楼廊休息区等了不到半个钟头,就碰见齐庸外出散步。阳光正好,一缕缕地从窗户斜射进来,男人高大的身躯沐浴其中,显得温暖且平和。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温言尴尬地扯起唇角,“早、早上好。”
齐庸眼眸微眯,细细打量她片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捧花上,“这是……”
“送、送你的。”硬着头皮在两位保镖可怕的目光中走上前,温言将一束百合递到齐庸面前,“你喜欢的,祝你早日出院。”
齐庸眉峰一挑,也不拆穿她的刻意示好,淡笑道,“多谢。”
他聪明,冷静,在看到温言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明白她的来意。她会来,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乔晋横出事,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会来求他,请他放过乔晋横。
腹部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修养还有抽痛感,但伤口不深,因此齐庸能够下地行走,与温言一起走下楼,途中他能察觉到温言不停地偷瞄自己,来到花园,来往有几位被护士小姐推着轮椅沐浴阳光的患者,齐庸单手撑着拐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温言不好意思伸手搀扶,只能低声嘱咐他,“小心,前面有台阶,要不要坐一下?晒晒太阳也很好。”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她的叮咛和照顾了,那份久违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和温言对视。
温言愣了一愣,干笑道,“那个……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齐庸在紫藤花架下坐下,“和乔晋横有关?”
温言对他能猜到也不意外,“对。”
顿了顿,她大着胆子坐到齐庸对面,低声说,“我知道,你这次受伤,乔晋横有失职的地方。可他之所以会请假,是因为我之前被韩立绑架,他要照顾我,所以才……抱歉,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到袭击,这点我们都觉得非常抱歉,可是……”
她眉头紧皱,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对乔晋横的关切,“可是关于韩立妻子的死,乔晋横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段时间失眠、不敢拿枪,我可以作证,他无心射杀她,对不小心造成的死亡,他愧疚了很久,所以……你能和齐夫人说一声,请她撤销诉状吗?”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齐庸,生怕漏了他一丝表情,齐庸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从她眼底直直看进她心里,越看心越凉。她关心乔晋横,回来找他,也只是为了乔晋横,或者其中是有一点点对他身体的担心的,但此时此刻,她关注的只有他能否说服母亲。
他终究是通过这件事彻底证明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从她的初恋,一降再降,成了个认识过的朋友。
他怎么甘心呢?怎么能不难过。
事实总是可怕的,他如一记狠辣的耳光,打得人猝不及防,浑身都痛。
许久,齐庸深吸口气,状似随意地看向一旁,“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些吗?”
温言尴尬地垂下头,“我不想对你说谎。”
那就是默认了。
齐庸自嘲地笑了一笑,自暴自弃地说,“我答应你的请求,但是,我有条件。”
他转而和她对视,优雅的薄唇轻轻开合,嗓音低沉道,“你和乔晋横分手,和我在一起,我就撤销对他的诉讼,并且保证从今以后,他在警署平步青云。”
他的声音不大,响在温言耳中,却嗡嗡作响,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似乎是不认识眼前的人,看了又看,才嗓音不稳地说,“你真的要做这种事吗?”
齐庸但笑不语。
温言揉上酸胀的眼眶,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当初是你给了我当年的真相,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想法……”
她哑着嗓子,满眼的失望,“你现在的行为,和当初的乔叔叔有什么不同?”
“……”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都这样低劣了,还想要一份美好的爱情,不觉得可笑吗?”温言难过不已,不仅是想到无法救出乔晋横而感到绝望,还因为齐庸的改变。
在她眼里,齐庸应该是洒脱的,不受束缚的,温柔又恶劣的,他只是性格恶劣,爱捉弄人,却不会趁人之危。
呼出口气,温言稳住嗓音,直视齐庸,回答道,“我不会答应你。”
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齐庸眉头一皱,“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以为为了救乔晋横,温言会妥协。
“不是讨厌你,而是为了让乔晋横不讨厌我。”温言垂下眼睫,表情淡淡的,“我不能让自己做这种事,就像当初,母亲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妥协,和乔叔叔在一起。但结果怎样呢?我知道她是被逼无奈的,但还是没办法原谅她。”
“温言……”
“爱情是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互相依靠的。”温言抹掉眼泪,“单方面的付出不会让对方好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
“我会等乔晋横。”她不断地抹眼泪,不一会就沾湿了手背,“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或者更久,我都会一直等他。”
齐庸喉头动了动,抬手想要抚上温言的后脑,她却偏过头闪了过去,“但我相信,法官是明理的,他会判乔晋横无罪的。”
站起身,温言深深看了齐庸一眼,女孩子的瞳孔黑白分明,如同初见时一样,透明地泛着光泽,叫人怦然心动,“抱歉,让你受伤,再见。”
她礼貌地弯腰,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庸坐在原处,阳光透过藤蔓细碎地散落下来,他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温言离去的虚晃背影。他伸手抓了抓,只抓住一团空气。
他知道,这就是她和他的结局。
或许曾经拥有过,但如今剩下的,只有飘渺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