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禁闭石室里出来，几乎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脱了一层皮。玉啄骨回到云雾峰自己的屋子里修养，不周山妖林里的腿伤还无法让她自如行动。周笛每天会为她从茶花谷捎饭过来，她看着他尖细的下巴，暗淡无光的肤色，想着他娘要是知道他被罚惨了，娃娃脸都变了锥子脸，肯定会心疼死了。
“她会知道的，出这么大的事，就是我不在信里告诉她，也会有其他人跟她说。”尽管饿了半个月，他还是吃得和以前一样多，不疾不徐，就好像饭菜天生非他所爱。玉啄骨可和他不一样，她要了以往两倍的量，狼吞虎咽，如同这些饭菜前世欠了她一般。
“你刚才说的在石室里回想起来的感觉——”周笛拿着筷子的手放在膝上，皱眉沉思，“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不是苏师兄？”
“你怎么会这样想？”玉啄骨吃惊，满嘴的饭还来不及咀嚼咽下，就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反问。
“你注意点——”周笛不满地用筷子指指她不小心喷到自己身上的饭粒，然后左右看看，发现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可用，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巾来，递给了她，让她自己收拾一下自己的狼狈模样。
玉啄骨照他的意思给自己的白衣尽量擦拭干净，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喝了口水。“那人不是苏师兄。”她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苏师兄，那事情不是简单多了吗？”
“在石室里我也发了幻觉。”周笛说，“幻象是没有逻辑和道理的，你怎么能肯定那个人不是你头脑中对苏师兄的样貌擅自篡改后得出的假象？也许你对苏师兄心生爱慕，自己也未可知，毕竟就你形容的容貌来看，还是很像他的。”
“在认识苏师兄之前，我就梦见过他了！”玉啄骨辩驳，接着也心生无奈，“看来言语真的是讲不清一个人的样子，你要是能见到他的话，就会知道他们俩有多不像了。”
“那我帮你吧。”周笛想了一想，对她说道。第二天，他拿了一张画像过来，看起来像是苏师兄的，却又有些不像。
“这是我在苏师兄样貌的基础上，随意改变了一点特征所得到的。”周笛将画像摊在她的面前，指了指如眼角、颧骨这类的细微之处，“你看看，觉得有没有些相像？应该还要在哪里多改一改？是眼睛的距离，还是嘴唇的形状？”
“你放这儿，让我仔细想想，总结一下。”玉啄骨看着画像，开始冥思苦想。到了夜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列好了一张纸，十几条的修改建议。
玉啄骨照着自己总结的条目详细地跟他讲解，周笛则拿着细毛笔蘸了点淡墨，在原图上照她的意思修改勾勒。“大概我都明白了。”他在油灯下最后看了看草稿，然后将它卷了起来，“后天我会拿成品过来，那时你再看看，若看着还有不对，再在那基础上继续改。”
玉啄骨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了！”
待他们修完第三稿的时候，玉啄骨也能够下地蹦跳了。“嗯，这应该就对了，没有问题了，就是这个样子。”她展开最终稿，满意地称赞。
“看起来确实和苏师兄很不一样。”周笛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凝视着画像。
“我说得没错吧？”玉啄骨撇撇嘴看他，“不过，要是没有你帮忙，我可能永远也讲不清那位仙人到底长什么样。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不用谢。反正我帮你的忙也不少了，多一桩少一桩，根本没什么区别。”周笛很没心没肺地冷淡应对，让玉啄骨感觉好像自己就是一只硬赖在他身上不走的寄生虱子。
不过也许真有点这个味道吧……谁要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呢？
这之后，玉啄骨就拿着画像开始到处去问人了。只要有机会，她就会争着去帮人跑腿，去到剑宗、符宗、气宗、密宗，然后到那里打听消息，能够碰上的人，她全都问了个遍。可惜的是，谁也没有见过画中的人，这让她感到沮丧。
不知不觉，秋收就到了。“这人也许不在仙山，说不定是个散仙人。仙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五宗十八峰，大家总有机会点头见面，你问过这么多人都没有线索，我看是希望渺茫。”周笛见她没精打采地干活，于是说道。
“散仙人……”被他提醒着，玉啄骨又想起了醉逍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操使着三柄镰刀收割，叹着气，抬头看了看天：“世间如此之大，茫茫人海，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秋收过后，就到太子辅仙的选拔。你若是能做太子辅仙，自然能找到人帮你去找。”周笛告诉她说，“而且，据说京城还有专门买卖情报的地下市集，你只要给得起钱，就能买到你想要的信息。”
“我哪有钱啊？”玉啄骨怏怏地问。
“得到官职，自然会有俸禄。你可以存钱。”周笛说着，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到时候，你还可以把你父亲和你姐姐接去京城，一家团圆，其乐融融。在大山里生活，总有很多不方便，京城什么都有，他们也可以享享福。”
听他描述得这么美好，玉啄骨慢慢又来了精神。“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她笑道，三把镰刀挥舞的速度也加快了，“那我还真要好好努力，一定要拿下太子辅仙的位子了？”
“你现在才想到努力，是不是也太晚了？”他看看她，摇了摇头，“还不如多祈求祈求神灵保佑，看能不能撞上好运。”
“那你再帮帮我？”她笑着小心地问，“帮我突击补习？”
周笛不说话，转过了身去，看来是不想理她了。
“说吧，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去做的事？等我当上了太子辅仙，我第一个就帮你去做。”玉啄骨向他许诺，想要引诱他。
“没有。”他背对着她说，“你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真的没有？”玉啄骨凑过去一点，从旁瞧了瞧他的脸色，“不管怎样，你至少可以跟我说说太子，他是个怎样的人吧？你肯定认识他的，对不对？”
“认识，但不熟悉。”他答。
“反正你也帮过我那么多了，多一桩少一桩没什么区别的，对不？就这最后一次，我要是以后能待在京城不回来了，你也能清静了不是？”
最后周笛没辙，还是答应了帮她突击补习。有些东西他没法让她短时间内提升，但多教她两招取巧的剑招，和她讲讲皇宫的规矩、大臣之间的亲属关系，还是可以的。
秋收一结束，他们这些民间弟子，就被决定好了去京城的日期。“你这一去，也许就被选上，留在那里了。”苏留白最后一次指导她制药之道，结束后，对她说道，“私心而言，我会希望你回来，不过你若真能与太子脾性契合，共铸大事，那也是一种福分。”
玉啄骨看出了师兄眼中的不舍。实话讲，要说她没有留恋，那是不可能的。“师兄——”她想说点什么，可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受他那么多的照顾，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帮过他。当然，他也不需要别人帮他做什么，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应该。
“若是留在了京城，记得不要荒废了修习，与朝臣们共事，要少说话，多听取意见。天下太平，就是万民福祉，你一定要铭记这点，凡事都以保朝堂稳固为本。我在为你调的药，以后若是调好了，会让人给你捎过去的。”苏留白看着她，微笑着，最后嘱咐她道。
“谢谢师兄。”玉啄骨应声，“师兄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也许，对他最好的回报，就是谨遵教诲，尽自己的力，去为天下百姓做一点实事。这大概也是对曾明良最好的缅怀。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玉啄骨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包袱，这时，门突然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了。她见着了油灯火焰的摇晃，于是转过身去，又看见了一身黑斗篷的师父，就像她刚入门徒谷时，他来见她时那样。
“师父——”玉啄骨惊讶，赶忙向他行礼。
岳长明夹带着深秋的寒意走入，冲她摆了摆手：“不用拘礼。我来，只是有两句话想要嘱咐你罢了。”他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眼中仿佛寄予了厚望。
“这次去京城，我不清楚太子会用什么来考你们，不过，不管遇到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记住两点：一，直言不讳，你如果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面对太子，不要隐瞒，更不要猜度；二，对于太子的命令，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你去做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不要违逆，坚持到底，你若在中途自作主张，便是对王者的不尊重与不信任。”
玉啄骨听着，并不是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她相信，师父的话，肯定是没错的。“是，师父！”于是她应下，“弟子一定牢记！”
“好！你休息吧，为师没有更多的事了。”岳长明又如最初时那般，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温热，面庞慈爱，“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玉啄骨依然不懂，不过师父不管对她有什么教诲，她都是开心的。她笑着，觉着门口吹入的萧索秋风，此刻好似也如春风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