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七两人在湖边漫步私语之时,那斗笠男子已经请示完山主,回到了妻子身边。()
蓝裳妇人抱着两个女儿,抬眼看斗笠男子。
斗笠男子皱眉摇摇头——山主因为千七两人观心镜中所见景象,隐含鲜血与杀戮,执念与痴意这些世间邪物,不同意给两人借道。
蓝裳妇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见他摇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让他们走就是了。”
斗笠男子皱眉,看着蓝裳妇人犹豫道:“他俩眉间隐有灰烟,是中了隐婆的焚情之毒。你说,咱们要不要告诉他俩?”
蓝裳妇人放下女儿,看她俩笑着跑远了,才冷冷道:“你这么烂好心,是看上了那小丫头,还是看上了那俊汉子?”
斗笠男子搓手苦笑道:“阿兰,你知道我不是……”
蓝裳妇人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男人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作风,又冷冷道:“解药只有一枚,你是要选一个人来救,还是让这对小情人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
斗笠男子连连叹气,说不出话来,最终垂头丧气道:“我听你的就是。”
蓝裳妇人见他如此,更觉嫌恶,她出身高贵,见不得男人畏畏缩缩一事无成的模样,忍了一忍道:“你去告诉那汉子山主的话——把那丫头给我叫过来。”
上官千杀不放心孟七七单独过去,跟在后面走近了些,直到能隐约听到蓝裳妇人说话的声音这才停下来,点头斗笠男子将山主的意思传达出来,目光却还追着孟七七。
蓝裳妇人等孟七七走到自己面前,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看我相貌如何?”
孟七七怔了怔,仔细看了她一眼。平心而论,蓝裳妇人的相貌只是普通,扁平的脸,小眼睛中间下方插了一管短鼻梁,因为总是板着脸,细长的鼻孔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喷射着寒气。一头略显毛躁的长发规规矩矩堆在头顶,挽成一个古板的髻。整个人寡淡而冷漠。孟七七斟酌了一下,套用了战神大人的口头语,“还好。”
蓝裳妇人冷冷一笑,“你看到的这是幻象。”
孟七七尽量抛开自己学过的科学,体会了一下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你还有一张真脸?”
蓝裳妇人又是冷冷一笑,拔出发髻上的木簪子,在孟七七身后一划。『*首*发』
不远处时刻观察着的上官千杀只觉眼前一花,女孩所处的地方竟然瞬间被一团雾气笼罩。他师从南派真人,虽然并没学幻术,却见识过不少,知道这只是那蓝裳妇人不想被外人看到而施的小法术,并无实际伤害。然而关心则乱,他双眼一眯,已是扣住了斗笠男子的肩头,押着他大步往那团雾气处走去。
雾气中的孟七七却丝毫没有察觉变化。
木簪子被拔下来,蓝裳妇人的长发迤逦而下。
孟七七感到自己好像在看大兔朝的洗发水广告一样,只见蓝裳妇人方才还有些毛躁暗淡的长发,此刻顺滑黑亮,如同一道天光般倾泻下来。
蓝裳妇人缓缓转头,绸缎般的黑发下渐渐显出半张绝美的芙蓉面来,她的声音也变得清冷动人起来,“我美不美?”她幽幽问。
孟七七盯着蓝裳妇人的面容,还有些愣神,这种话变态表哥也经常问她。她初时也被变态表哥容光所慑过,后来熟悉了审美疲劳,就开始吐槽打击他自恋。然而蓝裳妇人的真容孟七七还是第一次见,自然没有审美疲劳这一说,她呆呆道:“原来你这样美。”
不单单是美,还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蓝裳妇人轻轻摩挲着自己露出来的半张芙蓉面,幽幽问道:“你可知道□□的景荣公主?”
孟七七呆了一呆。天、、朝就是南朝之前大统一的朝代,如今的柴浪国也好,吐蕃国也罢,都是当初天、、朝内乱,分裂出来的国家。天、、朝时代,连远在海外的太阳国都是其属国。天、、朝最后一代皇帝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她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你是……?”
蓝裳妇人勾了勾唇角,“我就是景荣公主。”她明明盯着孟七七,却又好像并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你既然知道我,想来也该知道姬墨将军了?”
孟七七当然知道,“公子姬墨,天下无双。将军姬墨,已成绝响”。当初她看的那一大堆野史言情里,基本每一个集子里,都会有写姬墨将军与景荣公主爱情故事的。姬墨将军出身贵族,少年文名已经誉满天下,弱冠后从军,又百战百胜;更与最小的公主景荣青梅竹马。后天、、朝内乱,景荣公主死于禁宫大火;姬墨将军奔袭千里,杀尽内贼,为景荣公主报仇,摄政为王,心伤不已,不过三年便心疾发作故去。而后天下大乱。
当时看这些故事的时候,明知道多半是后人附会,孟七七还是忍不住掉了好几滴眼泪的。此刻眼前竟然站着个早该作古了上百年的景荣公主,孟七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镇定,她嘴角一抽,思维发散,外面那农夫该不会是姬墨将军吧?那现实和传说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景荣公主继续道:“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与姬墨情好日密。他对我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姊姊们都羡慕我。”她已经陷入了回忆,说话的声音却又轻又快,似乎不忍多在这段回忆中沉湎,“宫里规矩严,我居住的芙蕖宫天方黑便戒严了。有一天,姬墨便对我说——他说,父皇的书房暗格里有一卷图册,里面画着禁宫所有的密道。有了那画册,他便能晚上也来陪我说话了。”隔了百年长长的岁月,她仍能记起那会儿,姬墨脸上温柔美好的笑容。
孟七七听到这里,结合景荣公主目前的处境,已经大概知道这故事的走向了。她不由得遮了遮脸,真相总是这么惨不忍睹啊。据说人在听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思维要快四倍。孟七七拿出足够的尊重,耐着性子等景荣公主讲完了这段相爱相杀的故事。这故事后来有两个亮点,一个是姬墨后来并不是死于心疾,而是死于景荣在察觉形势不对之时为防万一下的毒——若是她多疑,自是最好;若是她不幸猜中,那要死就两个人一起死了。另一点就是,外面那斗笠男子,是景荣公主奶娘的儿子,从小给她当侍卫,陪她一块长大的。虽然俩人孩子都生了,但是根据孟七七的感受,景荣公主还是不怎么看得上人家。
所以呢?突然对她这么个陌生人剖析过往失败感情的意义在哪里?
其实孟七七心里明白蓝裳妇人的用意,但是这用意令她非常、非常、非常不爽。这就好像有个被男友抛弃了的女的跑来跟你说,“你小心点,你男盆友迟早也要抛弃你”一样。谢谢您啊,您还是歇着吧。
蓝裳妇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孟七七,笑了笑,“你觉得我多管闲事是不是?”她当然不是多管闲事。千七二人的观心镜她都见了,这情形与当初她和姬墨实在太像。她看着孟七七,就好像又要看着当初的自己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样。她曾是天、、朝最小的公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也曾天真烂漫,却不曾料到当日情深时与那人掏心掏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会成为来日那人伤她的利箭。难道她生来就是这样冷漠古怪的脾性不成?
蓝裳妇人咯咯笑了起来,她盯着孟七七,好像看着百年前的自己。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多么希望当初有个人对她讲这些话,将她当头喝醒。
“情难自已的时候,想想我的脸。”蓝裳妇人轻轻道,逼近孟七七,掀开了始终被长发盖住的另半边脸。
恐怖丑陋的烧伤痕迹盘旋在她的右脸上,好像一只只纵横交错的褐色蜈蚣;与她绝美洁白的左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照。
孟七七虽然已经隐约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超出她想象的样子吓了一跳。出于对人的尊重,她忍着没发出声音,连脸上神色都没变,只是脚下到底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一步就迈出了蓝裳妇人划下的雾气。
上官千杀自下面大步跑上来,一见孟七七出现,登时松开了扣住斗笠男子肩头的手,转而将女孩拉入怀中。“还好吗?”他紧张地问,用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检视着她的全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确保无恙。
雾气瞬间消失,蓝裳妇人显露出来,她又恢复了普通农妇的模样。
上官千杀见她现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七七护在了身后。
蓝裳妇人冷眼看着,嘿然一笑,凉凉道:“小姑娘,记住我的话。”
孟七七从后面搂住战神大人的腰,将侧脸慢慢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带着无限眷恋与柔情。她没有说话。
斗笠男子在前面给两人指引出去的路,他详细说着山主的意思,“里面不能借给你们走,山主见不得血腥杀戮的事儿。不过长雪山外面还有路,我给您二位指一下外面的路。”
原来这处洞天乃是在长雪山里面。
上官千杀反手拍着伏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偏头低声问道:“累了吗?”
孟七七在他后背上摇了摇头,鼻尖划过他身上柔软的大氅,明知她的动作他看不到,却好像没力气说话了。蓝裳妇人那无形的话与此刻她用手臂搂住的温暖躯体,究竟哪个才是真实?此时此地的欢喜与近在眼前的忧愁,又该如何分清?
如果能把这一切都告诉战神大人就好了。他总是有办法的。
可是作为一个人,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任,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怎么可以畏难逃避?景荣公主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不该怪恋人的背叛,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她选择把自己的人生都依靠着姬墨,那是好是坏就全看姬墨的良心了。其实跟爱与不爱也没太大关系了。
上官千杀感到身后女孩的脚步越来越慢,他有些担心,想了想蹲下身来,低声道:“上来。”出山的路不算好走。
孟七七倒没客气,见他这样,心情略好了些,怪笑一声,搂住他的脖子。战神大人背着她稳稳走着。她拧着眉头想了想,觉得都怪战神大人,如果是别人,她才不会这么束手束脚,肯定一早就招呼变态表哥干翻丫的了。害她这么纠结,死了成片的脑细胞——孟七七将脑袋搁在战神大人肩窝,盯着他微红的耳垂,磨了磨小尖牙,没打招呼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