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天里,不由地想多了的凌韶吾偷偷地向没事人一样的马佩文看去,见她饱满的脸颊上有些不耐烦,似乎是在等着早早解决此事,就也暗暗着急。
“智吾、智吾?”
忽地凌秦氏叠声地呼喊起来,凌韶吾一转头,就见身边的凌智吾捂着额头缓缓地滑落下来,见状,赶紧地伸手将凌智吾抱住。
“……二伯娘,大哥得赶紧回去瞧大夫。”凌韶吾赶紧地说。
凌秦氏眉头紧紧地蹙着,须臾冷笑道:“为一点子事,寻死觅活的,将来也没什么出息!韶吾,你送你大哥回去。”
“二伯娘不回去?”凌韶吾试探地问。
凌秦氏乜斜了眼,冷笑道:“为了这么个东西才来印透山就赶回去?你送你大哥回去吧。也不必兴师动众给他请大夫。”
“……是。”凌韶吾迟疑着应着。
莫三忙上前帮着凌韶吾搀扶起凌智吾来,听石桌边秦夫人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况且智吾本就重情,何必跟他置气?”莫夫人轻声地劝说马夫人“妹妹,你瞧智吾成了这个模样,就别为难孩子了”,听着这些,对凌韶吾一挤眼睛,二人就搀扶着凌智吾走出来,一直将他送上轿子。
“这事……”凌韶吾不由地懊恼起来。
莫三瞅着轿子里的凌智吾,见凌智吾的眼睫微微跳动,心思一转,就对凌韶吾笑道:“这轿子要下山,轿子里只有你大哥一个,只怕他半路上要从轿子里滑出来,你陪着他上轿子吧。”
凌韶吾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撩开帘子上了轿子,就紧紧地搂着凌智吾坐在轿子里,待轿子缓缓地起来了,不由地长叹一声,待轿子到了山底下,搂着凌智吾,不由地叹道:“大哥你何苦呢?这么着,人人都以为你是为了马小姐失魂落魄的呢!”听见怀中噗嗤一声,立时诧异地向怀中看去,低头就见凌智吾睁开了眼睛。
“韶吾什么时候这样多愁善感了?”凌智吾轻声说着,坐起身来后,小心地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大哥?”
“嘘——”凌智吾立时示意凌韶吾噤声,轻声叮嘱说:“母亲不在家里,一会子回了家,我继续装昏,你跟二弟去大伯娘院子里传说,大伯娘有了身子,一准会叫晚秋来探望我。”
“大哥还想跟晚秋纠缠?”凌韶吾大吃一惊。
凌智吾轻声嗔道:“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反复想了想,只觉若不是十分恨我,晚秋必定不会将那玉钗送到母亲面前,倘若我真心认错……”
“大哥,山上国公夫人还有二伯娘,还有不明就里的莫家婶子可在劝说马夫人成全你跟马小姐的事呢!”
凌智吾听凌韶吾声音洪亮,不由地恼火道:“你若不肯帮我,也不必说什么废话,左右,二弟自会义不容辞地助我一臂之力!不过,韶吾,三叔不中用了,柳家毕竟只是你外祖家,将来怎样,你可得想清楚了!——至于马家,我父亲母亲原本就不太中意这门亲事,若不是觉得被马家讨回庚帖脸面上挂不住,我母亲也不会那般在意。”
凌韶吾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大哥能为了晚秋叫马家小姐白担上一个叫你魂不守舍的名,将来也未必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兴之所至,叫我担上什么罪名!”
轿夫们依稀听见轿子里的动静,忍不住问:“五少爷,大少爷醒了吗?”
凌韶吾也不言语,撩开帘子就跳了下去,望了一眼轿子上飘动两下便停下的帘子,一转头,就迈步上了高高的台阶,为赶回白云洞,爬上百来步台阶后,便又转上了迂回曲折的小路,走得浑身大汗淋漓,到了白云洞边,就瞧见人去洞空,心里一急,又要向上追去,迎头遇上莫三,就赶紧地问:“人呢?去山顶了?”
莫三缓缓地点了点头。
“马夫人可被说动了?”
“说说动了不像,说没说动,也不像。”
凌韶吾不由地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三背着手,靠着一棵老杨树,笑道:“意思是,马夫人一个人敌不过三人游说,心里又疑自己个错怪了凌智吾,这会子,只能闭口不提。对了,你大哥呢?”
凌韶吾懊恼地说道:“他装病回家去了。”
“要引元澄天的姐姐见一面?”莫三失笑道。
凌韶吾点了点头。
“早说了,对这种人,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莫三敲打着下巴,思忖一番,说道:“这么着,只能再去找马塞鸿,试探马家的心思了。”
凌韶吾一怔,微微有些羞赧地说:“马小姐就在山顶上,不能去跟她说?”
“你若是冲撞了她……”
“不会,瞧方才马小姐的意思,怕是,她也对我有意。”眼前不由地浮现出那张惊鸿一瞥的面孔,凌韶吾的脸颊越发涨红,心忽地砰砰地跳了起来,只觉双手有些发麻,神魂像是脱离了躯壳般,飘飘然之下,忙咬住舌尖将神魂召唤回来。
“怎么瞧出来的?”莫三诧异地问,反复打量一番,只觉凌韶吾也算相貌堂堂,比之姿色平庸的凌智吾要好看得多,兴许马家小姐肤浅地看上他的皮相也未可知,笑道:“这么着,我叫人上去送信,叫我二姐姐支开旁人,单领着马小姐去一旁,你跟马小姐说话,很不必避讳我二姐姐。”
“多谢。”凌韶吾深吸了一口气,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莫三大步流星地向山上去,走了小半个时辰停下,先闻见一股脂粉香气随风飘来,随后望见山顶厅子里,四位夫人临风远眺,几个女儿却在一旁的山石上站着赏看一丛清瘦的野菊。
“你去那等着。”莫三伸手向山石旁茂密的树林里指了指。
凌韶吾立时应着,猜着树叶铺成的柔软小径抬脚进了树林里,脚下踢着石块,心如乱麻地等着,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心跳得越发快了,听见一声“这空山幽谷的,你叫我来说什么?”便恍惚地回过身来,待瞧见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随着莫紫馨走来,登时僵在地上。
莫紫馨瞧见了,紧紧地握着马佩文的手,轻笑道:“不是我有话跟你说,是凌家五弟有话跟你说。”
马佩文裙裾一动,似乎有要走的意思,终究又站着不动了。
莫紫馨笑道:“凌五弟有什么话,快说吧。”
凌韶吾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后说道:“佩文姐姐,方才我大哥昏厥,是假装的……他不过是要趁着二伯娘不在家,偷偷地去见他心仪的女子。佩文姐姐千万不要被蛊惑了,不然,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为何来说给我听?”马佩文好奇地望着凌韶吾,只瞧了一眼,便得体地收回眼。
凌韶吾喉咙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酝酿一番,才说道:“我原以为自己是癞□□想吃天鹅肉,不想佩文姐姐那样不嫌弃,肯高看我一眼。既然佩文姐姐肯高看我,我凌韶吾便豁出去,立时去求祖父替我向马家求亲去,就算赔尽了脸面,也绝不辜负了佩文姐姐。”
马佩文错愕道:“我什么时候高看了你一眼?”见自己这话有些失礼,又尴尬地笑道:“凌五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但……凌五弟究竟是如何认定我……”
莫紫馨也疑惑地向凌韶吾看去。
“难道不是?”凌韶吾一怔,喃喃地说道:“我见明明讨回了庚帖,佩文姐姐还有意亲近我家姊妹,才……”
马佩文忙慌张地摆手道:“凌五弟误会了。”也不由地羞赧说:“凌、马两家左右都有那么一门亲在,我们马家的意思,是与其嫁,不如娶。”
凌韶吾见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登时目瞪口呆,脸色涨红着,嘀咕了一声:“若娶,我家六妹妹最合适不过了,八妹妹太小,不合适。”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请留步。”马佩文喊了一声,见凌韶吾僵硬着背脊地原地站着,就问:“若不是会错了意思,你可还会特特来跟我通风报信?”
“会。”凌韶吾丢下一个字,就落荒而逃地窜进树林中。
马佩文不由地抿唇一笑,莫紫馨瞧着她的神色,推敲着说道:“这五少爷也算是个仁义心肠的人。”
马佩文低着头轻轻地点头,又向凌韶吾去处望了一眼,轻声说道:“可惜,他父亲是那么个人……”
“别只盯着坏处看,也要向好处想一想,人常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兴许他痛定思痛,发誓不走他老子的老路呢?”莫紫馨推敲着说。
马佩文脸上一红,啐道:“什么老路不老路的,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跟我不相干,跟你可就相干了——既然老五特特来说,显然那女人并非寻常的丫鬟仆妇。人家关心你,才特意来说呢!”
“胡说八道,跟我有什么相干?你这军师,自己个将来怎样都不知道,成日里就会给人乱出主意!”马佩文略一沉吟,忽地嫣然一笑,伸手就向莫紫馨脸颊上扯去。
莫紫馨向后跳了一步,嬉笑着反倒去追马佩文,跑出几步,忽地望见一丛花朵恍若繁星般的野菊后,嫁进纡国公府形容枯槁的凌雅文怔怔地站在那边,登时僵住。
“……瞧见雅娴了吗?她追着一只野兔子过来的。”凌雅文尴尬地向四处看,紧张之下,手指不由地抓了一把野菊在手上。
“秦大嫂子才来?”莫紫馨试探地问。
凌雅文发尴尬地点头,暗道凌韶吾当真是痴心妄想,竟然想高攀马佩文,瞧凌秦氏、凌智吾知道了……这事她一定得跟穆老姨娘说!忽地听见悉索声,立时向前看去,“是谁在那边?”
莫紫馨、马佩文对视一眼,疑心是凌韶吾去而复返,握着手引着凌雅文说:“是风吹的草叶声,咱们回去吧。”
“嗯。”凌雅文迟疑地应着,也疑心那一声动静是凌韶吾弄出来的。
三人向前走了十几步,忽地听见身后一阵厮杀声,登时头皮一麻。
“怎么了这事?母亲来登高,难道没先打发人搜山?”凌雅文吓得脸色煞白地说道。
莫紫馨也狐疑地站住,旋即拉着凌雅文、马佩文说:“这些都不管咱们的事,快走!”走了没几步,见凌雅峥、秦舒走了过来,忙说道:“听着树林里的动静很不好,咱们快走。”
秦舒背着手,了然地笑道:“别怕,早料到那些宵小之辈要来呢!你们不知,自从那夜雨百年出现在雁州城后,这样的跳梁小丑,不知来了多少拨。”
见秦舒气定神闲,凌雅文、马佩文也镇定下来,马佩文忽地说道:“只怕那些人要撞上凌家五少爷了,不知凌家五少爷武艺如何?”说完,心虚地一眨眼睛。
“我哥哥也在?”凌雅峥一怔,隐隐约约听见树林中果然有凌韶吾的声音,心里一紧。
“放心吧,没事。”秦舒背着手镇定地说,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树林里便静了下来,旋即,马塞鸿带着莫三、凌韶吾走了过来。
“没有活口?”秦舒蹙眉问。
“回小姐,没有活口,且在那些人身上,也搜不出什么。”马塞鸿拱手说道。
“就地埋了吧。”秦舒先瞧了一眼马塞鸿、凌韶吾身上的血迹,再看一遍依旧干净整洁的莫三,轻笑道:“三儿又偷懒了?”
莫三背着手,笑道:“大小姐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又何须我动手?”
凌雅峥见凌韶吾安然无恙,低着头一笑,“此话甚是在理。”
莫三望了她一眼,就移开眼睛,有意说给秦舒听道:“等会子,我且随着你回凌家去,有些话要再问一问关绍。”
“那咱们就顺路了。”凌雅峥笑道。
“问过了,且来纡国公府里复命。”秦舒不甘示弱地说。
马塞鸿觉察到这三人话语间的波澜,低着头一笑,见凌韶吾不时地偷看马佩文,就挡在凌韶吾面前,对秦舒说:“还请夫人、小姐们立时回城,兴许是因青帝庙被查到的缘故,雁州府里今日里多了许多探子、细作,只怕前头几拨人有来无回后,后面来得人会越发地凶狠。”
“早料到了。”秦舒抿唇一笑,拉着凌雅峥的手,笑道:“我去你家歇息两日……自从大哥伤了身子后,我每日就只得歇息三四个时辰。”
凌雅峥摸着秦舒手上的茧子,笑道:“为难你了。”挽着秦舒的手,就向亭子那边去,只见因来了一群刺客,此时秦夫人、凌秦氏、马夫人、莫宁氏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
只是上轿子时,秦夫人依旧不甘心地握着马夫人的手,望着马佩文笑道:“你当真肯看着孩子受苦?何不就成全了他们?”
马夫人嘴唇一动,就见马佩文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的话。
马夫人越听脸色越灰暗,脸上敦厚的笑意渐渐没了,听被蒙在鼓里的莫宁氏说和道“正是,瞧着智吾那孩子甚是重情”,就对凌秦氏笑道:“她二婶子快些回家吧,免得家里闹出什么大事来。”
凌秦氏眼皮子一跳,讪笑道:“不知这大事,指的是什么事?”
马夫人笑道:“您心知肚明,就只你嫂子还有宁姐姐不知道罢了。”
秦夫人、莫宁氏一头雾水地望向凌秦氏。
凌秦氏终于笃定马夫人知道凌智吾、元晚秋的事了,讪讪地笑着,尴尬地催促秦夫人、莫宁氏上轿子。
秦夫人微微蹙眉,暗道这小姑子的事,果然不能多管。
莫宁氏登时懊恼自己不明就里就替人做起红娘来,也一脸悻悻地上了轿子。
“母亲,我想在雅峥那休息两日。”秦舒轻声道。
秦夫人沉声道:“你大哥病着,弟弟年幼,你虽是女儿,但不少事也能替你父亲、母亲分忧……”
“女儿知道了,女儿不去凌家了。”秦舒立时说道。
“舒姐姐……”凌雅峥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暗道她敬佩的秦舒原来都是被逼出来的,担忧地望了秦舒一眼,就也随着凌雅娴上了轿子。
轿子外景致宜人,轿子内凌雅娴靠着轿壁抱怨道:“好不容易出来一遭,还没尽兴,就这样回去了。”
“能平安回去就不错了。”凌雅峥闭着眼睛一叹,想起凌雅文那枯槁模样,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跟七姐姐言归于好没有?”
凌雅娴嗤笑道:“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有什么好言归于好的?她说去树林里等我,我没理会。”
凌雅峥眼皮子一跳,立时问:“七姐姐几时去树林里的?”
“紫馨、佩文前脚去了,她后脚就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