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关堇衍了。连带着韩城寇成统统不见踪影。沈瓷不知道关堇衍是不是心虚,她至今都在掂量着关堇衍临走的那句话。关堇衍说,堇行‘失踪’是有安排的。可什么安排,究竟要做什么?再追问下去,关堇衍便一字不肯多说了。沈瓷犹犹豫豫,不敢信。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怔,小丫鬟跑进来说有人带信给她。沈瓷瞄了一眼,“谁的?”
“不认识。”
“哦,你拆吧。”
小丫鬟从善如流,熟捻的抽出信来念。沈瓷等了半天,小丫鬟站在原地发呆,迟迟没有念。沈瓷下床接过信,一边问她:“怎么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晚上我来接你。
小丫鬟捂着发烫的脸大叫:“是二少,二少诶!”
“去去去,别捣乱。”沈瓷恼羞成怒的推她出去。屋子里没人了,沈瓷笑意才敛下来,把信摊在桌子上盯了许久,拉开抽屉拆开其他信封。对着日光,两张薄薄的信纸上“我”“你”“晚”等字一一重叠在一起。横竖勾捺,没有一丝重合。
看来没有想刻意模仿堇行的笔迹。
沈瓷收好信出门嘱咐,小丫鬟不要多嘴。小丫鬟两手捂着嘴一个劲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
吃午饭的时候,沈瓷环视了一圈,问:“佟姨娘呢?怎么好几天都没见她。”
沈含疆道:“你大伯在这里用饭,喊那么多外人干什么。”沈含疆已经好久不许佟姨娘见外客了。
“哦。”沈瓷顺嘴一问,也没把人放在心上。她道:“爸,我晚上要出去一趟。”
沈含疆皱眉:“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啊。”沈瓷想了想,补充:“人家没说。”
沈含疆不太高兴沈瓷晚上还出门,一个大家闺秀这样多不好看,何况她曾经还被绑架过。
不知为何,沈含疆最终还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只道:“不许在外边过夜。”这是最大的让步了。
沈瓷笑眯眯答应。
沈平疆在一旁看着欣慰,又有点妒忌。
沈瓷如今眼睛比刚回来好太多,老大夫也时常叮嘱沈瓷多放松放松眼睛。除此以外,沈瓷暴戾的脾气也渐渐有了改善,恢复到以前的温婉。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沈瓷已经逐步恢复。大家都很高兴。沈瓷也很高兴。很多事她愿意不在去计较。高选教他,简单生活、随性生活。沈瓷很努力的做到。
除了,关堇行。
晚上出门,逢小雨。车行一半,雨势渐大。司机望了望刘洋,刘洋会意。回头问道:“大小姐,雨这么大,要不我们就”
“去。”沈瓷意志坚定,不容商量。
刘洋叹气。坐正身子,神色严峻的盯着前路。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傅莺霆穿着一身儒生青袍,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天上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伞上,车前雨反复刷刮着蜿蜒流下的雨水。沈家车门开了半边,司机撑着伞接沈瓷下车。傅莺霆向前接了几步,喊道:“大小姐。”
“是你?”沈瓷防备的后退一步。
“二少让我来接你。”雨声哗啦,傅莺霆的声音混着雨声传过来。他道:“二少现在不方便露面,他想见你。我代笔写了信。”傅莺霆条理清晰,恭敬而诚恳:“二少说他在法租界的公寓等你。”
法租界。沈瓷警铃大震浑身一颤。后背僵硬半晌——这个曾经囚禁她数月的地狱,她再也不想涉足。
傅莺霆没说地址,沈瓷半信半疑。傅莺霆似乎并不意外沈瓷的质疑,只道:“二少说您知道地方。”他站在那笃定的微笑,说:“大小姐,我说过,我只会把你交给二少。”
“现在,你还是不愿意信我吗?”傅莺霆略略提高声音发问。
沈瓷抿了抿唇,道:“走吧。”
两拨人马各自上车。沈瓷报了个地址,刘洋开车,他忍不住回头瞥了眼紧跟在后的傅莺霆的车。没有说话。司机坐在副座,存在感为零。
“洋哥,二少这次‘失踪’你知道吗。”沈瓷突然问。
“我现在跟着大小姐,自然专心给大小姐做事。二少的事我不打听。”
“傅莺霆的事呢?”
刘洋笑了一下,后视镜是沈瓷沉静的脸庞。刘洋想了想说:“傅先生我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二少又亲近起来了。”他对沈瓷说:“大小姐现在对他的态度就很好。”
沈瓷闭上眼睛继续打盹,没再问什么。“晚上路不太平坦,洋哥开车小心。”
“知道。”
傅莺霆的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阿蒙和傅莺霆坐在后座,阿蒙使了障眼法,只对傅莺霆可见。傅莺霆却一直沉默,怕被人看见和空气说话惹人生疑。
前面的司机毛骨悚然,强作镇定一直不敢回头看。这个客人,太安静了,像死人。
上车以来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神色死寂,很是诡异。
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驶进铁门,沈瓷下车刘洋一边撑伞关门,一边吩咐司机不要睡着了,他们很快出来。说着还重重敲了三下车盖做警醒,司机浑身一震,聋搭疲惫的面容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傅莺霆见状笑着招呼:“洋哥还是这么严厉。”刘洋和他握了握手,道:“我陪大小姐上去?”
“那是自然。”傅莺霆笑的大大方方:“这个时候不邀功还等着掉链子不成。”傅莺霆拍着他后背调侃:“二少把大小姐交给你,就是把后背交给你让你护她周全”
“别贫了。”刘洋笑着挪开他的手:“我们上去了。”
傅莺霆一直站在大门外目送二人进门。左右望了望,法租界巡捕房的标志在夜色里依稀可见。像是关堇行在巡捕房工作时的住所。傅莺霆小声问:“阿蒙,知道这个公寓是哪吗。”
“我问问哈。”阿蒙小伙伴很多,不一会就道:“新晨会馆。”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傅莺霆雨伞下的半张脸,傅莺霆对阿蒙说:“我们进去吧。”
沈瓷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公馆前台只趴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呼呼大睡,进门时保安倒是多看了沈瓷两眼,又看了看收伞甩水的刘洋。正欲说什么,刘洋上前把伞递给他,“麻烦送到六楼205房间。靠在门口,送完小姐,我会顺便带进我房间。”动作谦卑,客气从容,却容不得人丝毫怠慢。
保安默默接过伞,和同伴交换个神色,同伴打起精神。自己拎着伞,把伞靠在一个小房间,房间角落里并排放了各式各样的伞。小徒弟拿着白毛巾埋头擦师傅吹干的伞。老师傅招呼他:“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可不是吗。还是个富家小姐呢。”保安笑着打过招呼回到岗位。
楼梯盘旋在狭小的平台间里,刘洋沉默的帮沈瓷一层一层楼开灯。
六二零五的镜面是二零五六。
二零五是那面镜子,颠倒的是六。
刘洋说从窗子望出去正对的是百货大楼的裁缝铺。那并不是二楼该有的高度。
“堇行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总说这里玄机巧妙,充满了让人探索的欲望。”
“如果是法租界的公寓只会是这里。”
沈瓷停了一下,“如果堇行没在这里,我们就该想办法从这里逃走了。”
“大小姐。”刘洋难得说了句实话:“我们应该先联系关家的。”他道:“二少驱逐傅莺霆有一段时间了。”
沈瓷沉默了一会:“上次堇行还不是请傅先生去夏什十街做事吗。”她有些无从诉口的颓然,“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堇行,堇行他这次‘失踪’的很奇怪。韩城也怪怪的。父亲大伯,还有关堇衍,所有人都对我遮遮掩掩含糊其词。我就是不放心。”沈瓷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用一些虚无经不起任何推断的话来描述内心的不安。
这个刘洋不好接话,选择沉默。
推开门两个人找了一圈发现公寓空无一人的时候,便知道上当了。
刘洋带着沈瓷在走廊里穿梭奔跑。沈瓷一直不说话,情绪低落。刘洋骂了声娘,口中却不得不安慰着沈瓷:“大小姐,别太自责了。你也是关心则乱。”
沈瓷跑着跑着,慢慢停下来。刘洋隔着袖子握着沈瓷手腕,回头迟疑的看向她,“大小姐?”
沈瓷微微挣脱,笑了一下,十分好看:“韩哥,我没有上当。我是自愿的。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堇行肯定出事了。可你们没人愿意对我说实话。我只能选择最危险的一条路。”
傅莺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刘洋大急,逃跑的安全路线就在眼前,这个大小姐又在耍什么脾气?刘洋道:“二少能有什么事。大小姐,你乖啊,傅莺霆这个人信不得。你有什么疑问,咱们回去啊。你想问谁,我抓谁来。哪怕让抓大少爷都行。姑奶奶,我求你了。咱们快走吧。”
沈瓷轻轻推了他一把,温柔催促:“洋哥你走吧。我不是小孩子。”
刘洋愣住,他发现沈瓷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耍脾气。仿佛是深思熟虑千锤百炼后的决定。现在的沈瓷浑身上下充满了冒险精神,热血和冲动。但又不是盲目的横冲直撞,一步一步有着谋划。
刘洋比关堇行有福气,先一步听到了沈瓷的告白:“洋哥。那是我未婚夫。如果他现在和我当初一样埋葬在黑暗里。他肯定希望能有个人去救他。”
“我希望那个英雄是我。”
刘洋哭笑不得,轻轻骂了一句:“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