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邓晨心脏一抽,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大伙算到了前路的埋伏,算到了群贼的反应,算到了群贼在追杀自己的过程中会跑得彼此各部相顾,算到了蟊贼们得知大当家被诛杀后,必将分崩离析的后果。却唯独没有算到,从蟊贼大当家被杀到所有蟊贼认识到这个事实,需要很长时间!
如今,新追过来的这伙贼人,根本不知道其大当家已经身死。还陶醉在抓到一群“肥羊“之后如何论功分赃的美梦当中。而刘秀、严光、邓奉和朱佑“四头小肥羊”,又恰巧在他们鼻子尖下活蹦乱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邓晨已经急的差点儿要发疯的时候,跑在他前方一匹马位置处的刘演,猛地深吸一口气,舌绽春雷,“住手!你们的头领已经死了。再不投降,一个不饶!”
“住手!你们的大当家已经死了。再不投降,一个不饶!”
“大当家已经死了。再不投降,一个不饶!”
“再不投降,一个不饶!”
“一个不饶……”
山里头空间非常闭塞,刘演这一嗓子,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刹那间,回声激荡,一波波接着一波,如滚动的霹雳般,直接砸进了群贼的心底。
鬼哭狼嚎声嘎然而止,正在扑向刘秀等人的众蟊贼们,愕然停住脚步。相继扭头,看向刘演等人身后,刹那间,一个个面如土色。
大当家傅通有战马代步,身边跟的又全是十里挑一的精锐,绝不可能落在大伙后头。而他们却全都不知去向,那头疯子一样边喊话一边冲过来的“肥羊”,全身上下都染满了红!
答案呼之欲出,大当家死了,肥羊没有说谎!大伙如果……
“快,快抓了那四个小的做人质,否则大伙谁都活不成!”还没等群贼们从震惊中缓过神,被他们簇拥在队伍中央的那名头裹红布的汉子,忽然举起环手刀大声断喝。紧跟着,双腿再度发力,如饿狼般朝着刘秀等人冲了过去。
“抓,抓了那四个小的!做,做人质!”
“抓,抓,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做,做人质!”
群贼当中,有人结结巴巴地附和。协裹着各自身边的同伙们,跌跌撞撞跟在了红头巾身后。
红头巾姓沈名富,江湖绰号沈疤瘌。因为见多识广且擅于投人所好,在山寨里,早就稳稳地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并且已经隐隐有了与大当家傅通分庭抗礼的实力。因此,在众人都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话,瞬间就成了指路明灯。
带领几十个大人围殴四个乳臭味干的半大小子,二当家沈疤瘌心里,自然是勇气十足。作为一名老江湖,他才不相信自己投降之后,就一定会得到宽恕。与其把希望寄托于对手的善良,不如寄托于自己手中的刀。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抓了四个小的,那两个大的武艺再强,接下来的战斗中也会缚手缚脚。
说不定,自己可以反过头来要求他们投降!再不济,也能以四个小的做人质,逼着他们选择握手言和。然后,凭借着此番力挽狂澜的功劳,山寨大当家位置,除了让沈某来坐,还能给谁?
仿佛看到了做了自己做了大当家之后,一呼百应的风光。二当家沈疤瘌浑身发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猎物面前,刀尖向下斜指,“跪下投降,饶你……”
“跪你娘!”先前仿佛被吓呆了四名少年,忽然齐声回应。四张空空的角弓猛地变成了四把棍子,从上下左右四个角度,同时向他抽了过来。二当家沈疤瘌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收刀格挡。耳畔只听“啪,啪,啪,叮当!”四声,脖颈,肩膀,手腕,胯下,同时传来钻心的刺痛。手中的钢刀,也无力地掉在了脚边的石头上,火花四溅。
“去死!”刘秀俯身,拾刀,挥臂横扫。环首刀紧贴着地面向上,泼出一道冰冷的闪电。
“啊——”二当家沈疤瘌吓得魂飞天外,完全靠着多年的厮杀所养成的活命本能,在最后关头双腿拔起向后跳跃,才避免变成跛子的命运。身体落地之时,后背却正撞上麾下一名喽啰的胸口,“噗通!”跟对方一道摔成了滚地葫芦。
“去死,全都去死!”刘秀一刀走空,也顾不上再补第二刀。双手握住刀柄,冲着围拢过来的群贼左劈右剁。
此刻的他,哪里还记得平素学过的武艺?完全是凭着感觉乱挥乱砍。而良好的身体素质和一路上被马三娘追着打的收获,在这一刻尽数得到了体现。刹那间,竟杀得群贼纷纷后退闪避,轻易不敢靠得太近。
“投降,否则绝不轻饶!”严光、朱佑和邓奉三个,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露怯。趁着群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机会,挥舞着弓臂,护在了刘秀的两侧和身后。
四个人少年仿佛四头初次下山的乳虎,横冲直撞,无论周围冲上来多少敌人,都毫无畏惧。短时间内,居然稳稳占据了上风。接连将五名招架不及的蟊贼打翻在地,手捂伤口大声哀嚎。
“别留手,死活都要!抓到一个算一个!”二当家沈疤瘌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面红耳赤。几十个江湖好汉,却被四个小屁孩给打得节节败退。此情此景如果传扬出去,弟兄们以后还怎么在道上立足?所以哪怕是拼个两败俱伤,也必须先将场子找回来。其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杀,杀了他!”被四个比自己儿子都小的少年压着打,众蟊贼也恼羞成怒。完全不顾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挥舞着刀剑再度一哄而上。
“当啷!”刘秀手中的钢刀,与一把铁剑相撞,溅起数不清的火星。毕竟还未成年,他在臂力上很吃亏,被震得胳膊发麻,脚步立刻开始踉跄。另外一名蟊贼瞅准机会,挺身扑上,挥刀用力下劈。“当啷!”,又是一声脆响,邓奉手中的弓臂在半空中挡住了刀刃,自身也断成了两截。
“去死!”好邓奉,危急关头兀自不肯放弃同伴。将下半截弓臂当作短剑,直戳蟊贼的眼睛。持刀的蟊贼不愿变成瞎子,只好抽身后退。刘秀趁机迈步前扑,环首刀顺势来了一记白鹤晾翅!
“噗!”血光喷起两尺多高,喷了周围的人满头满脸。先前手持铁剑的蟊贼惨叫着踉跄后退,两眼瞪得滚圆,满脸难以置信。一道又长又粗的刀伤,从他的左胸处,一直延伸到胯下。更多的鲜血喷射出来,将他体内的全部生机瞬间抽走。
“老六死了!”
“他杀了老六!”
“六爷……”
群贼们哭喊着,再度潮水般后退。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山寨六当家,被一名半大小子阵斩的事实。
被喷了一身鲜血的刘秀,所受到的冲击丝毫不比他们小。愣了愣,手握钢刀,精神忽然一阵恍惚,竟忘记了趁机扩大战果。
“投降,投降就,就放过你们!”
“赶紧投降!”
“我,我们没,没想杀人!”
严光、朱佑和邓奉三个,紧跟着停住了脚步。劝降声音里头,带着明显的颤抖。虽然先前那场战斗中,他们几个也曾经联手杀死了四名蟊贼。可那会儿要么是隔着车厢板,要么是远远地在贼人背后放箭,根本看不到死者的面孔,自己身上也没溅到半点血迹。而现在,有个大活人,却在他们眼前,死得惨不忍睹。
沙场之上,这种菜鸟行为,等同于找死。顿时,贼军二当家沈疤瘌就把握住了战机。从身边弟兄手里抢过一把钢刀,高高地举起,直奔刘秀的头顶,“给六当家报仇……”
“咻!”
“当啷!”
一块桃子大的石头,从半空中飞了过来,正中高举的刀身。将钢刀砸得凌空飞了出去,不知去向。
“想死,就自己去抹脖子,好歹还能痛快一点儿!”马三娘满面寒霜,疾驰而至。用战马将刘秀四个,与群贼分开。环首刀横扫竖劈,将跟着沈疤瘌一道冲过来捡便宜的蟊贼,无论其是否正在后退,全都放翻于地。
“贼子,拿命来!”刘演和邓晨两个,一前一后,相继赶到。像两头发了疯的猛兽般,在蟊贼队伍里左冲右突。钢刀落处,血光与断肢相继而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刘秀、严光、邓奉和朱佑四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亲手把小命交给贼人。顿时,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
马三娘却兀自觉得不解恨,瞪起一双杏仁眼,继续厉声数落道:“发傻,也应该看看时候!不就是杀了个人么,有什么好怕的?他死在你手里,总比你死在他手里强!仔细看着,别扭头。这才是世道真实模样,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
说罢,也不管刘秀等人如何反应。一拨马头,从侧面追向已经开始掉头逃命的贼人,手起刀落,砍下一颗颗硕大的头颅。
“三……”刘秀无力地举了下手,嘴巴所发出的声音,却弱不可闻。
马三娘的话没错,与其自己死在贼人手里,当然不如让贼人去死。可,可那绝望的惨叫,那漫天的血光,却是如此让人感到压抑。压抑得人心脏几乎无法跳动,嗓子几乎无法呼吸!
努力扭过头,用环首刀支撑着身体,他不让自己再去注意正在进行的杀戮。猩红色夕阳,却又从山顶上照下来,照亮他孤独单弱的身影,在血泊中拉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