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上山,却两个人下山。
周子墨走在前面,相思就如从前一样,自然而然的轻拉着他的衣角,随着他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和上山时完全不同,有他在身边,这向下的每一步都那么坚定踏实。
一直到他们到了山下,她还是恍惚,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时隔五年,她宛若重生,而真的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周子墨本是要带她去吃生日晚餐,她摇头,执意要和他一起去吃长寿面。
他想了想,将车子开回市区,直奔B大后街的“面之道”。
没想到他们一进门就被老板认了出来,老板笑眯眯的迎出来,亲自将他们引到一旁的空桌坐下,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都几年了,可算是又见着你俩一块来我这小面馆了,原来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吃面,这几年倒是再也没见过你俩一起来了,难得,太难得了!今儿想吃什么面尽管点,不用徒弟帮手,我亲自给你俩做面!”
相思眼眶有些红,眼睛酸酸的只想流泪,明明应该喜悦,但就是忍不住的心酸,周子墨看看她,笑着跟老板说:“今儿她过生日,我们是上你这吃长寿面来了。”
“嚯!”老板一听就乐了,忙说:“好家伙,给我这么大的面子,等着等着,我给你们做面去,今儿你可不兴给钱啊,算我请客啊!”说完便真的急急忙忙的奔向后厨。
老板亲自下厨,果真出手不凡,不消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就上了桌,光是闻着就香气诱人,相思看着这两大碗面,终于破涕为笑:“这么一大碗面,都吃下去岂不是要撑死了。”
周子墨将筷子递给她,一本正经的说:“过生日还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这面可不许剩,长寿面,必须都吃完。”
相思看着他果真低下头专注吃面,样子竟如小学生对待家庭作业一般认真,心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又冒了上来,她怕自己会再忍不住哭出来,赶忙也低头开始吃面。
那样两大碗面,没想到两个人真的一声不吭的全部吃掉了,出了门相思才觉得撑,一时愈发觉得好笑,不知不觉便真的笑出声来。
上了车周子墨才问她:“你傻笑什么?”
她摇摇头,但嘴角就是忍不住上扬:“没什么,我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这五年来从没有过的喜悦都在今天纷涌而至,快要将她包围淹没,原来是真的,她真的又回到了他身边。
车子滑进霓虹深处,周子墨下意识的问她:“要去哪?”
她偏头看他,轻声说:“周子墨,我们回家吧。”
周子墨的表情竟然有一刹那的震动,饶是五年后的今天,他再如何的处变不惊沉稳泰然,终是抵不过她轻声细语的一句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俱都不发一言,似乎一切的情绪都已不需多言,又或许是两个人都舍不得打破这份静谧,他们用了那样漫长的时光,终于等来了如今的归鸿。
车子开进小区,在楼下停住,下车进楼道时,他在身边拉住她的手,她手上一顿,不等他将自己的手包在掌心,便反手也将他的手握住。
周子墨终于停住脚步,他眼神中有波澜闪现,似乎是按捺着情绪,又像是一如之前的不确定,怕这又是自己的好梦一场,他将视线从她的手上收回,直视她的眼睛,问:“相思,这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不是真的决定回到我身边来?会不会又只是将我陷入了你亲手编造的大梦之中,醒来后,你又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会再一次的离我远去,面对我,只有不断地退后和惶恐。
没想到她的眼泪果然一下子又夺眶而出,那泪水像是烫在他心上,相思才要开口,就被他急急打断:“别!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告诉我,不是说要回家吗,走吧,我们先回家。”
相思来不及解释,只能被他拉着手,疾步开门进屋。
鞋柜上还有他上次买来的拖鞋,房间里也和一个月前无异,除了她原来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女式衣橱,相思缓缓拉开衣橱木门,还是没出息的哭出声来。
里面尽是各类女装,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个节气每个时段的衣服都琳琅在目,仿佛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一直就生活在这里,她的衣服尽数整齐的分挂在衣橱里,而她更是从不曾离开过。
她越哭越大声,最后直到双腿发软,眼看要跌坐在地上,周子墨从旁边一把将她扶住,牢牢抱在怀里,她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他轻缓的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傻丫头,别哭了,不就是买了几件新衣服,怎么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成这样?”
她哭的不管不顾,终于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流泪,这些年的艰难,委屈,辛酸,她对着他讲不出来,只能以眼泪倾诉。他的怀抱像是最温暖最安全的防护,这世上,终是有一个人还能够让她这样全身心的依赖毫无保留的托付。
她哭到讲不出话来,周子墨只能扶她坐到床上,本想倒杯水给她,可她用力的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他被她哭的心里泛酸,却没办法,只能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背,她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不等他开口,便自顾的将这些年的过往说给他听,她抽抽噎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她告诉他国度里,初到澳洲的清冷,告诉他一个人生活在陌生的国度里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时,心里难言的寂寞和孤独,说她的思念,她的祈盼,说她的父母,说她不久前才得知的身世,她说:“我真害怕,害怕这世界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周子墨将她揽在怀里,说:“不会,若是还可以,若是你还愿意…”
“周子墨。”她带着哭腔,打断他的话:“你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用手背擦去她腮边的泪水,声音中有一丝的颤抖:“除了五年前说要和你生死不见,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永远都算数。”
她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像是雨后的剔透莹润的葡萄,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亲口告诉他:“那么,不要让我一个人,让我再回到你身边来,从此,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好不好?”
相思靠在他肩膀上,仰头看他,一时间居然愣在那里,她看见周子墨的眼底竟然缓缓浮上一层水汽,她不敢相信,更是从未见过,他居然会流泪。
哪怕是当初分手时她决绝的离开,都不曾见过他流眼泪,在五年后的今天,她靠在他怀里,说要回到他身边时,他居然流泪了。
眼泪并没有涌出眼眶,只是在他眼中滚动打转,但相思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若不是她狠绝的离开,若不是她归来后的懦弱,若不是她心有余悸,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也眼中噙满泪水。
许久,周子墨终于说:“你这次要是再敢离开我,不管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不会再放过你。”
周子墨将她抱的更紧,他将头深埋在她发间,像是真的害怕稍稍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相思伸手圈住他的腰际,轻声说:“上次在这里我问你,是不是还爱我,其实,不管你爱不爱,这五年来,我是真的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你,哪怕最最绝望的时候,都不曾停下来,并不为别的,只是我没有办法,爱你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本能,若是连这都不可以,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熬过去。”
她说:“周子墨,我爱你,一如当初,从没改变。”
她深藏子心里的话,终于在二十五岁生日这晚亲口说给她听,过去的爱恋被重拾,她终于找回了当初被丢在五年前的自己。
整整一晚,他们相依着说了那样多的话,故事太多,仿佛怎么都说不尽,怎么都说不够,恨不得能用着一夜的的时间,添补五年来俩人之间那大段的空白才好,她诚然已经疲倦极了,却还舍不得睡去,最后终于靠在他怀里,就那样睡着了。
周子墨将她扶着躺好,拉过凉被搭在她身上,她黑色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枕上,脸上泪痕宛在,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熟睡的样子显得柔弱而孤单,他俯身吻在她唇边,轻声说:“安心睡吧,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相思这一夜陷入了一个冗长却熟悉的梦境,她伏在高高的墙头,双脚悬空,距离地面似有万丈远,她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滑,马上就要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她内心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恐慌和惧怕,反而是安心的踏实,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居然主动的放开了紧紧攀住墙壁的双手。
身体骤然下坠,那无尽的黑暗如海水一般从四面涌来,将她一点一点的湮没其中,可她就那样睁着眼睛,嘴角带着笑,眼睁睁看着暗黑色的潮水渐次灭顶。
再也没有疼痛和不安,周身温暖,相思慢慢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就看见头顶那盏玫红色的小床灯,还亮着暖心的光芒,转头看向窗外,早已是天光大亮。
她只呆愣了一瞬,就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还有昨天种种,她全部都记得,不是梦,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家里,回到了周子墨身边。
她以为周子墨还在隔壁的房间没有醒来,便蹑手蹑脚的下床出门,谁知隔着隔断墙竟然听见厨房里有细微的动静,她探身去看,真的是他。
周子墨一身寻常家居服,正在烤面包,大概他也只是刚起床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他把牛奶从微波炉里端出来,一回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