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和尚和道士之后,高老庄再也没有像那天晚上这样隆重的聚会了。我在想,这里的人多少年才能有一次这样的集会啊。
自然也没有人再被妖怪吓死。而且因为高老员外命令家丁不能把丫鬟在高家大宅子撞妖的事情外传,所以也少有乡亲知道高老庄还真有妖怪。
因为没有了和尚道士的纠缠,我在这里也能安然化着人形外出。我化着人形外出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能在某个地方邂逅阿莲。
半个月,我都没有在庄上见到她。
我躲在洞中,日夜想念着她。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到高老员外家去见她。我不知道见到她能说些什么。虽然阿莲因为马文才的事情对我心存愧疚,不过又怎样呢?愧疚终究只是愧疚而已,她不可能因为愧疚而喜欢上我。但我发现,我已经陷进去了。
我终日呆在云栈洞中,那时我希望唐僧能快点到来,这样他将带我走向一段忘记尘世的旅程。我就可以不再如此陷下去,我知道,陷得越深,罪孽就越深。
那时候我开始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都会坐在洞口的沙包上,望着东方的地平线,一坐就是半天。
漫漫黄沙,我等待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没有人陪,白天黑夜只我一人。这种寂寞孤苦的感觉,比千世情劫还要让人难受,后者至少还会有各种感受相伴:痛苦,悲伤,爱恨,,哀愁……而我现在只是单纯的孤单和无聊。
如果我能回忆我的前世,那也该是平常聊以消遣的事情吧。可是那至天蓬始,后经的24世我都记不住,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所以我大部分时间用来了睡觉,因为只要一醒来,我就会感到无所事事。而且我再也不敢出去惹事行凶。
我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和我说说话。就算是再给我一份爱情,拥有这份爱情之后,我再堕入轮回,我也愿意。
观音啊,你倒是给个明确的答案,取经僧人什么时候能到?
直到有一天,当我结识了我生平第一个朋友之后,这种枯燥乏味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点乐趣。也就是那天之后,我才知道,并非我一个人在忍受着孤单和寂寞。
师父后来对我说,众生皆苦。我想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个很平常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地早晨在洞顶上望着东方地平线,中午回到洞中午休。
午休时间将直接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然后重复着昨天的等待。
人们都说我好吃贪睡,其实不然,我每天也就四分之三的时间在睡觉而已。
那天我中午回到洞中时,洞中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
他的精神矍铄,穿戴整洁,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大腿上放着一根拐杖。
他显得很疲惫,而从他的脸上分明能看出一种深深的哀怨。
我走上去,问:“老先生是何人,来我云栈洞作甚?”
老头儿说:“我可不是人。”
我好奇:“神仙?”
老头儿摇了摇头。
我继续:“妖怪?”
老头儿再次摇了摇头。
在我的概念之中,这三个种类已经能概括我所接触到的所有生灵了,我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词语。
我说:“老先生可否自我介绍一下?”
老头儿长嘘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在下只是一个落魄得孤单寂寞还有点冷的荒山野鬼而已。”
我笑着说:“我们倒是同病相怜。”
老头儿将自己身上的酒葫芦摘下递给我,说:“年轻人终日守护着这个山洞,望着这漫漫黄沙,看你的样子,可是在等待某个人?”
我喝了一口酒,说:“不错,他将从东方而来。”
老头儿说:“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我说:“也可以这样理解。”
老头儿说:“那她一定很温柔漂亮,值得你这样等待。”
我说:“不但温柔漂亮,而且还是个和尚。”
老头儿惊讶道:“哦。原来如此。那他是攻还是受呢?”
我大惑:“和尚啊,肯定是公的了。”
老头儿说:“是啊,你这副模样也只能匍匐在地上默默成受了。”
我说:“我顶多只能算是半人半兽。绝非兽类。对了,老先生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老头儿说:“实不相瞒,小神是高老庄这一带的土地神。”
我大惊:“原来你就是土地神啊,我在这里都住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出来陪我解解闷聊聊天。你这个老头儿真是不通情理。”
老头儿笑道:“多少年啊,我在这里二千多年了呢,每天都没有人陪我解闷,寂寞得头发花白,你也就才呆了五六年而已嘛。”
我说:“还是老先生厉害。”
老头儿说:“我也就两千岁而已,不敢言老。只是无尽的寂寞使我头发过早花白。不过,现在我真耐不住寂寞了,想找人说说话,这不,我就出现了。哎,想到你也要走了……”
我顿感疑惑:“我也要走了?”
老头儿说:“是啊,那唐僧来了,你不就要跟着走吗?”
我惊讶:“唐僧?”
老头儿说:“我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天蓬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以前可只见你在洞中睡觉,不见你出洞呆坐的。”
我惊呼:“天蓬?”
老头儿说:“想那高家大小姐也有同样的烦恼吧,我最近见她在高家阁楼上,凭栏端坐,眉头紧锁,似乎在想念某个人。”
我大惊:“高家大小姐?老先生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老头儿说:“小神说过,小神只是高老庄这一带的土地而已。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岂有小神不知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甚至是小神的职责所在。”
我说:“老先生就不必小神小神的自谦了,你分明就是大神嘛。”
老头儿说:“不敢当,尤其在天蓬元帅的面前。”
我叹气道:“哎,就算那高家小姐此刻正在想念某人,也绝不会是我。我们人妖疏途,还是不见为好。而且我不愿伤害到她。”
老头儿说:“天蓬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首先,你可是掌管十万天河水军的大元帅,岂能以妖怪自居。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妖怪和人又如何不能结合?顶多生出个人妖而已,你在怕什么呢?”
我感到这老头还真他妈幽默,可能是这他几千年实在太无聊寂寞了,什么事情都想掺合一把,反正这种事情又害不到自己,还可以打发掉无聊的时光。而且假如我追求高家小姐失败,他也可以看看笑话,乐呵一把。
我说:“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受观音点化,早已皈依佛门,在此专候唐僧,尘世间的情欲我不会再沾半点,老先生休要在我面前说些无稽之谈,我犯罪。”
老头儿正色道:“是啊。唐僧在哪里?在哪里呢?你连一根毛都没看到啊。须知违背自己的良心,才是真正的犯罪。明明喜欢却不敢说出来,明明爱却不敢去追求。这才叫犯罪。我活了几千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人为的禁锢自己的灵魂才叫犯罪,这样做了,还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这才是罪上加罪。”
听了这一席话,我顿感醒悟,急切地说:“那我该怎么办?”
老头儿说:“勇敢地去追啊,还等人家女孩子送上门来?”
我说:“想必老先生经验丰富,不知可否愿意当我军师?”
老头儿说:“不甚荣幸之至。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说:“老先生尽管讲。”
老头儿笑笑,说:“把你这钉耙借我把玩几天。”
我说:“老先生尽管拿。”
老头儿用手捏住钉耙的铁柄,想要举起来挥舞,无奈怎么也拿不动,急得一头大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