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是什么?缘分是什么?知觉麻木,在一片白茫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位姑娘。
任尘好似一位旁观者,一具漂浮在雪白空中的灵魂,俯视自己脑海里那一页页画面。
这种感觉,很像死亡。但再伟大的人都不可能看见自己死后的模样。
姑娘名叫如絮,或许是小名,也或许是假名,任尘从未仔细研究过,也没有追问过,只记得相遇那刻的感觉很朦胧。因为,他当时受了伤,神智恍惚,如同此刻。
那是在五年前,一处山村之外,鸟语花香,马儿已死。任尘躺在一块大岩石上,任由鲜血从体内溜走,模糊的望着天空,朵朵白云来了又走,不曾留下眷恋。他一直带着笑意,与死亡有过许多次约会,但却是真正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而正是一名叫如絮的姑娘破坏了这场最亲密的约会。
如絮从旁边的林子走出,步子很轻,好似一只散步的鸟儿。她白衣胜雪,好比圣洁的羽毛,发丝轻轻的飞舞,就这么宁静的来到任尘身旁,蹲下。
“你在流血。”如絮说话很轻,舌也似绵。
任尘气若无力,看着如絮精致的脸,无法说话,只能将笑意挤得好看一些。
“我要帮你治伤,有点疼。”如絮从腰间拿出一只小玉瓶,揭开小小的瓶盖,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
任尘痛得微微龇牙,笑容有些变形。
“很痛,是吗?你伤得太重,需要找个舒适点的地方,你还能动吗?”如絮问着,一言一语都温柔。
任尘挂着苦笑,努力地摇了下头,弧度很小,接着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已身处在一个充满花香的谷里,躺在一间小木屋的木床上,窗外布满了阳光,如絮就站在温暖的光照里。任尘偏着脑袋,静静注视着如絮的背影,心窝里比阳光更加温热。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的这里,是被眼前的姑娘拖来的?还是沿着山路背过来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个好姑娘。
如絮回过了头,对上任尘的目光,露出了笑容,落落大方。
“你的伤好了很多。”如絮为任尘端来一碗粥。
任尘接过粥碗,仍旧没有太多力气,说话的声音很小:“你是谁?”
“如絮。”如絮站在床边,没有刻意的站姿,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那般自然优雅,毫无别扭。
“如絮。”任尘重复了一声,喝着粥,这个名字和粥一同流进他体内,粥会消化,但这两个字却永存进了心里。
如絮每天精心照料着任尘的伤势,从不过问任尘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受伤。好似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简单的,不需要复杂。任尘也从来不会追问如絮的事,包括如絮这个名字,他安心享受着这份踏实的安详,难得的平静。
日复一日,两人的话很少,每天的生活都简单而安静,没有喧哗和暧昧,没有愁怨和悲喜,如同山林、河水、花草……一样平和,自然融洽。
直至那个下午,任尘的师傅找来谷中,要将任尘带走。
临走时,任尘留下了自己的斗穹枪,说:“把它留在这里,我便有了回来的理由。”
“枪是凶器,妄造杀孽,我倒希望你不要回来找它,更不要妄造杀孽,这或许可以成为我帮助你的理由。”如絮淡淡的说着,散发出的善良并不软弱。
“好,我答应你。”任尘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随后补充道:“但我依然会回来,因为我要找的是你。”
“不,你不用回来。”如絮露出了笑,甜甜的迷人。
“为什么?你不希望我回来找你?”任尘疑问,略有失落。
“不,因为我也会离开。”
“去哪?”
“不知道。”
“那要如何才能再遇见你?”
“缘分。”
“缘分?”任尘疑问。他一直认为,缘分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某些事和物在找不到理由时的借口,它所带来的其实大多都是失望。
“对,是缘分。”如絮坚信着,“缘分是躲不掉的,你需要找我时,它会帮你和我找到对方。”
“这样……”那时的任尘陷入了沉思,此时陷入宿缘结阵的任尘也在沉思。
对啊,之所以称之为缘分,不正是因为它躲不掉吗?!既然躲不掉,又何必要苦苦去避开?!
任尘从回忆中醒来,早已伤痕累累,四周依旧雷电交加,蔚蓝炸闪一片。他闭上眼睛,停下了手、脚、全身每一个部位和每一寸肌肤的运作,静若止水,任凭蓝色的电光击打在水面,溅起涟漪,或掀起骇浪,都不必躲,不必让,顺其自然。
这个阵叫什么?宿缘结阵,是为了等待有缘之人而存在。若是无缘,躲也无用,若是有缘,又何必要躲?!所以,任尘要做的,只是守住本心,不放弃,也不强求。
蔚蓝色的闪电仍旧一下下劈中,集中了火力,扑向任尘。
任尘索性盘膝坐下,将每一分状态都调到平衡。
又一下劈来,骨肉像被剥开了一般,疼得还是那般剧烈。
任尘无动于衷。
再一下劈来,肌肤好似被撕裂,痛得如裹针毡。
任尘守护着信念,虽肉体上的痛苦仍在,但精神明显已渐渐清朗。
一下又一下……痛着、忍着、坚守着……
……
约莫又过去了一刻钟,妖狼在阵外早已等得焦急,因为它还记得主人留下的叮嘱,凡进阵者,若一个时辰内无法从阵中脱身,便会终身被困阵中。即便是破了阵,也打不破这条规则,同样会被困住,阵则重新开启。
妖狼故意没把规则告诉给任尘,是怕任尘敷衍了事。但,眼见一个时辰的限时将至,他着实真心的很担心任尘,就算任尘破了阵,但无法活着出来,破阵依然失去了意义,反倒妄添一条冤魂。这是他不想的,他和骷髅打了千年交道,早已腻烦,难得遇见个活人,却又轻易的死去,怎会舍得。
而此刻,离一个时辰仅仅还只剩下一刻钟。而阵中到底是何情形?任尘是否已经死去?妖狼却一无所知。
……
阵中,在任尘的坚守下,闪电停了,恢复了平静。起初的闪电确实好似没有变化,依旧充满伤害,但到了后来,闪电劈在身上,不仅不痛,反倒有一种舒适的感觉。特别是最后那一下,数十条闪电聚在了一起,从头顶劈来,气势骇人,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
那一刻,任尘猛然睁开了眼,心念一动,竟神奇地开启了护体红光,第一次用自主意识使出了体内这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量。
闪电劈在红光之上,竟眨眼被护体红光吸了个干净,溶化成股股暖流渗进任尘体内,钻进五脏六腑,散于筋肉皮骨,全身各处都好比百汇之源,充满了力量。
任尘本已颓废的精神力瞬间复活,异常亢奋,一下跳起,竟足有五丈之高。
这是?!任尘情不自禁地激动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体内的变化——他,突破了!他,已不再是三劫天人境,正式晋升四劫!一个新的层次。
这若就是“主人”的礼物,那实在太意外,也太叫人哭笑不得。这礼物隐藏在雷电中,若一味躲避雷电,结果就会被藏着礼物的道具劈死,这样的死法,叫人情何以堪。幸好,任尘没有死,而这份礼物也着实不错。天人境的突破难如登天,绝对比金山银山更珍贵,且不是一般的贵,至少十倍往上。所以,任尘激动是应该的,并非不够沉稳。
激动之余,任尘同样也困惑着,能用一个小小的阵法就轻轻松松让天人境强者突破,这种手段何其神奇?妖狼的主人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无论任尘如何想象,始终还是低估了妖狼的主人,因为,区区天人境根本没在人眼里。所以,这天人境的突破并非妖狼主人留下的礼物,而只不过是个意外,美好的意外。
阵破去,闪电消失,四周平静,光还是蔚蓝色的,只是在任尘身后多出了两样物体——一口木箱和一块巨大的棕色琥珀。任尘本想离开此阵,却突然发觉找不到出路,四下望了望,正好看见了这两样东西。
任尘最先注意到了大块琥珀,注意力深深被吸引,情不自禁的挪近。因为,他在琥珀里看见了一副景象,一副匪夷所思的景象。琥珀接近丈高,半透明,中心居然包裹着一对男女。
这对男女是什么人?为何会在琥珀中?怀着好奇,任尘进一步靠近。
男人和女人深情的拥抱在一起,抱得很紧很紧,半截大刀贯穿了两人的身躯。刀子从男人的背扎进,从女人的背部钻出,带走了两条生命,连接着两人的灵魂,刀尖的血珠在快滴下时被凝固。男人和女人都用侧脸对着任尘,两人的侧脸都非常熟悉,似曾相识。
难道我认识他们?任尘愈加疑惑,绕过琥珀,来到男人的背后,终于看清女人的脸庞。在看清那一瞬间,任尘全身好似浇上厚厚的冰霜,僵着无法动弹,脱口而出的只有一个字:絮!
絮!对,就是这个字。这个女人的脸实在太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任尘的脑海里,梦时,醒时,高兴时,思考时……无时无刻,无处无在。而此刻出现的地方,却叫任尘宁死也不愿接受。因为,这女人的脸——与如絮一模一样。